云,这房间便成了暗房。念佛人进了暗房,便把历年修来的功德,完全抛于东洋大海。因此他只坐在中间,端然不动。华老见太夫人不入暗房,他便痰嗽一声,昂然入室。太夫人道:“老相公留心着,立在房门左近便够了,休得走近床前。”华老笑道:“见怪不怪,其怪自灭。
你们不用害怕,快把帐门打开了。”于是帐门吊起,机关破露,烂醉如泥的王好比,和衣向里睡在床上,鞋子都没有卸下。一床锦被,只这个酒鬼压着而卧,酒气冲人,不可响尔。新郎新妇都不知到那里去了?华平道:“启禀太师爷,新床上睡着的好像是看守后门的王好比。
华安秋香,踪迹杳然。”华老怒道:“快把这醉汉拉将起来,待我问话。”这又是个难题了。
为着有了先人之言,恐怕是妖魔变相,平、吉、庆三书僮怎敢去推动他?三人之中还是华平胆大,在门角拾取一根木闩。在醉汉的臀上击了一下,便即准备一个逃走的姿势。倘是王好比,他便不走。不是王好比,他便要躲到华老背后,仗着老太师的福分,妖魔定然远避,不敢肆虐了。拍的一声,醉汉臀上着了一下,他只动了一动。含糊的说道:“华安兄弟,我不饮酒了,好有一比,好比‘酒不醉人人自醉。’”那时平、吉、庆三人都听出了王好比的口音,立时胆壮三分。华吉手快,把他一把拉起。华庆拉住了他一只耳朵,拉到华老面前,方才放手,喝问着你是守后门的,怎么后门不守,睡到新人床上来?新郎新妇娘都到那里去了?太师爷正在这里,快快老实供招。”王好比吃了这一吓,隔宵酒意吓去了大半,搔了搔头颅,昨宵的事,历历在目,却不见了华安秋香。自己问着自己,也不知甚么一回事,只是呆呆发怔。华老怒喝道:“你把华安夫妇藏到那里去了?怎么鹊巢鸠占,别人的新床由着你酣睡。”王好比益发急了,跪在地板上,哀求着华老道:“相爷,这是那里说起,小人自己也不明白。
分明华安夫妇陪着我饮酒,隔了一会子,华安夫妇竟不见了。好有一比,好比‘眼睛一霎,老母鸡变了鸭’”。华老道:“华安夫妇是什么时候陪你饮酒的?”王好比道:“是在夜间请我饮酒。把那陈年的女儿酒,左一壶,右一壶,请我吃了三四壶。我只道将酒劝人,终无恶意。谁知他们存心要害我,好有一比,好比‘乡下人不识土地堂,叫做上他当。’”华老恍然大悟道:“不好不好,华安夫妇把守门人灌醉了,一定不怀着好意,敢是潜逃去也。”当下喝退了王好比,吩咐仆人,察看新房中的细软,可曾席卷而去。”太夫人坐在外面,不入暗房,却教丫环们到新房中探听动静。春、夏、冬三香轮替报告道:“太夫人不好了,床上卧的是看守后园门的王好比,不是华安夫妇。”太夫人奇怪道:“新郎新妇呢,难道到园中散步去了。”隔了一会儿,又报道:“太夫人不好了,华安夫妇丧尽天良,灌醉守门人,连夜逃走了。”太夫人道:“阿弥陀佛,休得冤枉了他们。一定另有别情,他们决不会逃走的。”其对房内众家僮检点东西,一切细软都没有带去。华老心中很是奇异,偶然抬眼,却见墙隅题着几行字。华老负手去看,分明是华安的手笔。读了一遍,又读—遍,竟被他看破了平头四字。不禁勃然大怒道:“可恶可恶,唐寅这小畜生,竟拐骗了秋香去也。”太夫人隔着房门问道:“老相公说的是那一个唐寅?”华老道:“还有谁呢,便是唐寅唐六如。他冒充了康宣,卖身投靠,专为秋香而来现在秋香已被他骗到了,他便连夜私逃了。这一首题壁诗,便嵌着‘六如去了’四个字。我竟被这小畜生哄骗了半载有余,越想越可恼了。”说罢,连连顿足。房外的太夫人忽的也放声大哭道:“我的秋香,你竟忍心撇着我去了么?”正是:
  未必生离同死别,早知今日悔当初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
第八十七回
  老太君哀哀哭俊婢  少夫人历历话书童
  太夫人听说秋香被唐寅骗去,不禁放声大哭,他清晨起身,便觉得缺了秋香一人,有多少不方便。还以为过了几天,依旧可以侍奉左右。现在被人骗去,已成了断线的风筝。多年的知心婢子,只落得这般下场,怎不苦痛填膺?哭一声我的秋香。骂一声害人的唐寅。春、夏、冬三香在旁相劝。但是那里劝得住他?竟越想越苦起来,滚滚涕泪,沾湿衣襟。华老搓着手掌,也到外面来解劝,说哭也无益,总得想个方法,把这一对男女大大的惩戒一回。太夫人且哭且说道:“这都是唐寅不好,却不能怪着秋香。老相公要惩戒他们,须得分个皂白。”华老怒道:“秋香也不是个东西,我们这般有恩于他,他却恩将仇报。嫁了丈夫,忘却了主人主母。”太夫人道:“这倒怪不得他,昨天他再三不肯出去应点,他说嫁了丈夫,便不免要‘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。’到了那时,从了丈夫,便不免背了主人。我便允许他出嫁以后,要是跟着丈夫回去,决不会怪你的。他既申明在先,所以昨夜的事,只可惩罚唐寅,却不能责备秋香。华老道:“事到今日,也说不得许多了。老夫本来十分奇怪,书僮里面,怎么有这般出类拔萃的人物,论他的才情,不在文祝两解元之下,原来他便是唐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