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且喜今日晴明,百花竞秀,万卉争奇,笙歌盈耳,鼓乐喧天,一路正好游耍哩。”
  两人说了又笑,笑了又说,游游衍衍,不觉过了十锦堂、西陵渡,看看到了岳王坟。只见石牌坊下,一张小桌上,摆列着花红紫绿的无数泥菩萨。夏虎道:“主人家,这敢是卖弄人样的?”主人家笑道:“客官,轻讲些。我这里人极是狡猾的,见你说了不在行的言语,未免就要轻薄了。我和你讲,这是和人掷色赌钱顽耍的。”夏虎惊问道:“原来这泥菩萨也会赌钱的。”主人家道:“不是这等说。假如你拿了一文钱递与他,他便把骰子拿与你,你掷一个么二三四五六,若一连掷得出,便输了一个泥人与你。你若掷不出,那一文钱就输与他。”夏虎喜欢道:“这个也是有趣的。赢也不多,输也不大。待我做几文钱不着,与他掷一掷,赢得几个泥人来顽耍顽耍。”便向腰边兜肚里,摸出一把铜钱,将十文递与那个赌泥人的,要一连掷他十掷。那人就把骰盆递来。
  这夏虎毕竟是有时运的人,做的事务件件得利,把骰盆接过手来,一连掷了十个顺色。吓得那个赌泥人儿的,目定口呆,半晌不则声。夏虎又递二十文钱与他,拿起骰子,又是十数掷顺色。那人道:“从不曾有这等事,这副骨头今日作怪得极了。客人,你拣了些去罢。我这本钱原少,再经不起又是几个顺色了。”夏虎却满心欢喜,先把剩下铜钱仍旧收藏兜肚里,然后把那泥人儿逐个个拣选好的,恰是些:
  牧羊苏武,洗马尉迟。庐州婆打花鼓,孟姜女送寒衣。东方朔偷桃子,张天师吃鬼迷。诸葛亮七擒孟获,屠岸贾三叱张维。张翼德桃园结义,王司徒月下投机,把一个黄香扇枕,换了那李白骑鱼。
  夏虎道:“终不然是这样拿得去,我再与你些钱,把竹笼与我盛了去。”那人点头道:“我的竹笼,原是自己要用的,你若无家伙盛去,只得圆便你们。古云:和尚要钱经也卖。你若数出钱来,便把你去。”夏虎见他肯卖,就向兜肚里取出五十文钱,递与他。那人道:“再添五十文罢。”夏虎只要他心肯,也不与他论量,又把串头上三十来文一发把他。那人便把竹笼交付。
  这夏虎将拣起的泥人儿都放在竹笼里面,欢天喜地,不想再往别处去,扯了主人家就要转身。主人家道:“客官,你湖广到这里,隔了几千里路程,实非容易。今日到这里,固是有兴而来,必须尽兴而返。若不肯再在行游,便到前面酒肆中饮几杯酒去,回去路上也兴头些儿。”夏虎再三推却。主人家道:“虚邀了。”两人便向原路回来。
  次日,夏虎掀开竹笼,买几张油纸,把这些泥人儿爱好包裹,仍旧装在竹笼里边。随把行李收拾,拣定日子,便要作别起身。主人连忙整酒饯行,因问道:“客官此去,不知几时就有宝货来?我这里寻几个好主顾等候。”夏虎道:“我此去,路上虽不耽搁,行走恰要一个多月,方到荆州。那里买得货成,未免牵延日子,又要雇船装载起身,一来一往,极少也要四五个月日。”主人家道:“我这里今年粮食高贵,来的客人都是趁钱。客官,你只速来绝妙。”
  夏虎道:“实不相瞒,小弟汴京人氏,原随家父同到荆州生理,因与家父有些口过,因此把这买米的名色,出来消遣几时。如今隔了半年回去,万一家父回心转意,不舍我来,就不得到杭州了。”主人家道:“原来客官有令尊在堂,须知 ‘父母在,不远游’了。”夏虎便不回答,把酒吃了几杯,连忙打发行李,作别开船。有诗为证:
  骨肉缘何太不仁,因些财帛便生嗔。
  虽然两地寻生计,岂不回心想父亲?
  朝行暮止,水宿风餐,将近个半月日,方才到得荆州,竟投旧寓。只见大门关锁,不知父亲踪迹。便向那东邻西舍,细细访问父亲行藏。忽见一老者道:“你父亲三个月前遇着一个神仙,把那些本钱都收拾起带在身边,随他修仙访道去了。”夏虎只道这老者哄他的说话,哪里肯信,便嘻嘻笑道:“老人家,世间那有活神仙,终不然去访道,可是要带本钱走的?”老者道:“你若不信,少不得三五日后,你父亲与那神仙回来,便知端的。”
  夏虎想一想道:“这个老人家,看他年高有德,决无谬言,难道哄我不成。且到下处去等待几日,父亲回来再作计较。”遂与老者作别,转身回到旧寓,把锁扭开,推门进去一看,果然不留一些东西,单单剩得一张条桌,一把交椅。暗想道:“我只晓得修仙访道的要撇下了利名二字,方才去得。终不然拿了银子帐目去学道学仙的。这决然是个甚么歹人,他见我爹爹是个异乡孤客,看相上了那块银子,所以设计诓骗他了。且在此等待几日,看他来时怎么样一个神仙?”
  这夏虎等了两日,并不见来,心中思想道:“敢是爹爹知我回来消息,恐我劝阻,故意不来,也未可知。终不然我千山万水到得这里,不得见爹爹一面,又转身去了不成。天下决无此理,定然要等他来相见一相见,方才放得心下。只是我怎么把日子闷坐得过,且把前日杭州带来这些泥人儿,摆列在门首去,买得几文钱,好做日逐盘费。”算计停当,就把那一张条桌掇到门首,拿那些泥人儿一一摆列齐齐整整。
  一霎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