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乐户一齐拥进房来,看见人都逃散,桌上止剩得三个酒杯。众人拿了,忙来禀上官儿道:“孤老不知实迹,只拿得三个酒杯。”官儿道:“有了酒杯,就有孤老的实迹。快捉王二出来,便有着落。”那王二原躲闪在软门后,听说要捉他出去,惊得魄散魂飞,便往后面灶披上跳出墙去。众乐户寻不见王二,便捉那撑火的长官,送到教坊司来,着实拷打一顿。这回才见得官妓接孤老的真踪,又消了沈七怪王二的夙恨。
  毕竟不知王二跳出墙来,怎生下落?再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三十四回
  邻老妪搬是挑非 瞎婆子拈酸剪发
  诗:
  古来薄命是红颜,飘泊东西谁见怜?
  掩泪每时闻杜鸟,断肠尽日听啼猿。
  村酒山醪偏惹醉,墙花路草愈增妍。
  谩言老蚌生珠易,先道蓝田 种玉难。
  却说王二跳出墙来,此时将近初更时分,只见街坊上人踪寂静,都看灯去了。你道那墙外是甚么去处?却是一所卑田院。这卑田院,尽是一带小小官房,专把那些疲癃残疾乞丐居住的。王二思忖道:“这时节有家难奔,倘被那些乐户捉将转去,送到官家,一顿皮鞭,多死少生,性命难保。我想蝼蚁尚且贪生,人生岂不惜命?不免就到这卑田院里躲过了今夜,看个下落,明早再做理会。”正要走,忽听得后面有人叫道:“二姐慢走。”
  王二此时,正在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,听他叫他名字,只道还是那些来捉他的乐户,吓得面如土色。回头看时,恰是陈通、张秀。原来他两人,虽是先走,还在这里打听王二下落。王二见了他两个,纷纷垂泪,道:“二位哥哥,我们只指望一宵欢笑,怎知平地风波。如今到是我连累着二位哥哥。想这件事,却怎么好?”陈通道:“这还是我们连累着二姐。事到其间,也讲不得这句话,只是早早寻个躲避去处便好。”王二道:“但凭二位哥哥作主。”张秀道:“这件事料来便也不妨,只是明日到有些难得出头在这里。”王二道:“哥哥,你晓得我们做姊妹的,一日若不出头,一日便没有饭吃。还是教我在哪里去安身?哪里去觅食?”
  陈通道:“我有个计策在此。今夜悄悄的且同到我家去,与拙妻权睡了一夜。我有个嫡亲哥子,唤名陈进,见在监前大土库内居住。门首开着一个字号店,里面尽多空房,又没有一个闲杂人来往。我明早叫了轿,送你到他家里,躲避几时,待事情平息,然后出来,却不是好?”王二只得应承,便揾了泪。是夜就与张秀同到陈通家里。那陈通回去,便着妻子安排晚饭,大家吃了,各各安寝不题。
  说这陈进与陈通两个,原是同胞兄弟,他父亲一样分下家资。这陈通因游手好闲,不务生业,嫖嫖赌赌,日逐都花费了。这陈进是个损人利己,刻众成家的人,不上四五年,蓄有万金家业。他就在监前买了一所大土库房子,门首开着个字号店,交接的都是川、广、闽、浙各省客商。只是一件,年纪五十余岁,从来没有一男半女。止有一个妻子,性最妒悍,又是双目不见的。这陈进因无子嗣,尝时与亲族们计议,另要娶个偏房。那妻子知了这个风声,便作孽了几个月。因此陈进见他,就有些害怕,再也不敢提起。
  只见次早王二坐了一乘轿子,抬到他家。陈通同张秀先进,见了陈进。王二下轿,陈进便迎到外面客楼上坐下,问道:“王二姐,今日那里风顺吹得你来?”陈通道:“哥哥,说起话长。二姐当日在勾栏里住的时节,原与这位张大哥是旧相处。他出外作客六七年才回,昨日同我兄弟到他家去望一望,多承二姐盛情,整治酒肴,正要叙叙寒暑,不知是甚么人知了风声,连忙去说与那教坊司的官儿知道。那官儿立时就着无数乐户,围住门前拿捉。我们三人见风声不好,一齐跳出墙来。众乐户搜寻不着,那官儿便去禀了官家,如今四路着人严缉。我想这件事,若是男子汉还好带些起盘缠,且到外州外府权住十日半月。他这女人家,有口不能说,有脚不能行,怎生区处?我兄弟思想得哥哥这里,尽有的是空余房屋,又没个闲人来往,特送他来寄住几时,待事情安息,才好出去。”
  陈进笑道:“兄弟,又来说得没正经。别样家伙器皿什物,还好寄得在我哥哥这里。你说一个女人,可是寄得在我哥哥家里的么?”陈通道:“哥哥这样说,莫非是要兄弟帮贴些饭米钱儿?”陈进道:“兄弟,你哥哥活了这一生,自不曾这样算小。”便分付承值的,快去打扫两间空房。又恐自家妻子得知,却不稳当,就在客楼上安排酒饭管待。
  你看王二,终是妓家生性,吃起酒来,便要猜拳掷色,竟把一天愁闷,都不知撇在那里。
  却说这陈进的妻子,因没了双目,整日就如梦中过活,坐在房中,再不行走一步,送茶吃茶,送饭吃饭。只有一件,双目虽丧,两耳最聪。他听得外面客楼上,却是女人声音,便叫随身伏侍的一个老丫环,出来打探消息。那老丫环轻轻走上半梯,把眼瞧了一瞧。不想王二正站起身,忽听得脚踪走动,回头一看,忍不住笑了一声。你道他如何便笑?原来这老丫环,年纪足有六十余岁,生得十分丑陋。你看他:
  头发蓬松紧合眼,插着一条针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