唱名。王二只得撇了陈通,便去答应。
  原来王二与陈通背地里说的话,一句句都被沈七在后听见。沈七只牢记心头,却不出口。看了半晌,灯阑人散,三人竟转回来。陈通和张秀要送沈七归家,沈七只是推却,各自分路不题。
  却说陈通次日侵晨,走到张秀寓所。张秀尚未梳洗,正在那里凿银使用。陈通走来,看见桌上是一包银子,心痒难搔,恨不得抢将到手,便假意道:“张大哥,昨日董尚书府中承应的官妓王二,他识得你是个撒漫姐夫。今日侵早,特着长官来对小弟说,要接你去耍一耍。”张秀听说,便去梳洗打扮得齐齐整整,正要出门,对陈通道:“哥哥,何不寻了沈七同去?”陈通道:“张大哥,你就讲不在行的话,那妓者人家,最恼的是带着小官进门。只是我和你去罢。”
  张秀见他说得有理,便不回言,携了手,一直来到教坊司里。陈通站了一会,看了半晌,不知是那一家。忽有一个后生在那里看踢气球。陈通向前道个问讯。那后生道:“这靠粉墙第三家。门首挂着一条斑竹帘儿的,就是王二姐家里。”
  陈通别了后生,同张秀竟走到粉墙边,果见一条斑竹帘儿。轻轻推门进去,只见那王二坐在帘内吃瓜子消闲。见他二人走到,满心欢喜,便站起身,迎着笑道:“贵人踏贱地,快拿两杯茶来。”陈通笑道:“烧茶不如暖酒快。”王二道:“还是先看茶后沽酒。”说不了,长官托着一个雕漆八角桶盘,送两杯茶来。你道三个人如何止得两杯茶?这原来是娼家的忌讳。孤老到时,婊子再不肯陪茶的。
  张秀执了一杯,喜孜孜向前问王二道:“二姐,新年来曾得过利市么?”你看王二是个久惯妓家,开口便知来意,低低答应道:“不瞒哥哥说,如今世道艰难,哪得个舍手姐夫,来发利市?”张秀便向袖中取出银包,只拣大的撮了一块,约有二三两重,递与王二。王二将手接了。陈通在旁见了,笑道:“二姐,你的利市是这一块银子,我的利市,只是几杯酒罢。”王二道:“这个自然有的。”便分付快些暖酒,就请二人到房里坐。张秀进房一看,甚是铺设得齐整。但见那:
  香几上摆一座宣铜宝鼎,文具里列几方汉玉图书。时大彬小磁壶,粗砂细做;王羲之兰亭帖,带草连真。白纸壁挂一幅美人图画,红罗帐系一双线结牙钩。漆盒中放一串金刚子,百零八粒,锦囊内贮一张七弦琴,玉轸金徽。消闲的有两副围棋双陆,遣闷的是一炉唵叭龙涎。正是一点红尘飞不到,胜似蓬莱小洞天。多少五陵裘马客,进时容易退进难。
  张秀仔细看玩,称扬不已。只见那长官捧着一个小小攒盒,走进房来,陈通洒开一张金漆桌儿,替他摆下三副杯箸。张秀坐在左首,陈道坐在右首,王二坐了下席。酒换了三四壶,陈通道:“二姐,你晓得我平日是吃不得寡酒的。”王二见说个“寡酒”,只道是肴巽不够,连忙便叫道:“快整些好下饭来。”原来那陈通也是双关二意,便笑道:“再整好下饭,却是二姐美情。我适才说吃不得寡酒,要问你借一副色子,求张大哥行一个令,大家饮个闹热。”王二道:“哥哥讲得有理。”连忙开了文具,取出一副小小的牙骰子,递与陈通。陈通便斟了一满杯,送与张秀行令。这张秀那里肯受,二人推逊不题。
  说那沈七坐在家中,看看等到天以将晚,不见他们两个走到,心中思想道:“我昨日听得王二曾与他们有约,敢是今日到他家里去了?此时我若撞去,决然在那里吃酒。只是王二,昔日曾与他有口过的,今日走上他门,却不反被他讥笑。也罢,且到教坊司里去访个真假,明日只要吃张秀的东道便了。”出得门,一头走,一头想,看看到了教坊司门首。
  原来那伙踢气球的才散,沈七向前扯住一个,问道:“老哥,适才曾见一个胡子,同着一个后生进去么?”不想这个人就是陈通适才问讯的,连忙答应道:“有,有,有,都在那挂斑竹帘儿的王二姐家里。”沈七得了实信,也不去扣王二的门,一直竟到教坊司堂上。
  只见那教坊司官儿,正在那里看灯。沈七上前,一把扯住,怒骂道:“你就是管教坊司的乌龟官么?”那官儿吃了一惊,见沈七是一个小厮,却不好难为他,只道:“这小厮好没来由,有话好好的讲,怎的便出口伤人?难道乌龟官的纱帽,不是朝廷恩典!”沈七道:“不要着恼。我且问你,这教坊司的官妓,可容得他接客么?”官儿道:“这小厮一口胡柴,官妓只是承应上司,教坊司又不是勾栏,怎么容他接客?”沈七道:“你分明戴这顶乌龟纱帽,干这等乌龟的事情,指望那些官妓们赚水钱儿养你么?且与你到街坊上去讲一讲。那王二家的孤老,你敢得了他多少银子?”这官儿说得钳口无言,痴呆半晌,那里肯信?只说:“难道有这样事?”凭那沈七大呼小叫,这官儿却忍气不过,便唤几个乐户,来到王二门前,喊叫道:“要捉王二的孤老!”
  张秀此时,正与陈通掷色赌饮,听得长官来说:“门外闹嚷嚷的,要捉甚么孤老哩!”张秀那里晓得是沈七使的暗计,只道是洛阳县那桩旧事重发,慌忙丢了酒杯,便把门扇踢倒,抽身就走。陈通见张秀走了,不知什么势头,也慌忙往外一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