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伯。”我看那位朋友,脸孔瘦瘦儿的,鼻子左右有几点麻子,年纪约在三十以外,口音也像是南边人,就朝着他作了一个揖。那位朋友便赶忙回了个揖,道:“这位就是秦世兄么?失敬,失敬!”
  陆伯寅对我作了个手势,回转身去走进一间耳房里,我便跟了他进去。陆伯寅向我附耳说道:“昨天你所说的那件事,我已对老管说过,老管也一口答应了。但不知你银子可能办到?”我说:“已经带来,在这里了。”陆伯寅道:“这倒不忙,只要日后你不失信就是。”我说:“现在我既然带在身边,就交给了你。应该何时送他,并送他多少,请你替我作主便了。”我一面说,一面就从袖子里取出那些银子来,交给陆伯寅。陆伯寅接在手内,向我说道:“你在这里略候一候罢!”说罢,便出至外边,与那老管交头接耳了许久。过后闻得老管去了,陆伯寅才走了进来,道:“适才老管说,这件事他可以一力担承,你尽着放心好了。”我便道:“这事全仗大力。”随后又谈了些漱玉近日的情状,足足谈了一点多钟,我方别了陆伯寅缓缓的回家。
  自此,一连六七天没有动静。我猜是这宗银子被老管骗去了,当即写个条子交与王升,叫他送去问陆伯寅。谁知陆伯寅写了一个回条过来,说还要再等三五天方有消息。果然又过了五天,陆伯寅的父亲陆晓沧忽然到我家来,找我父亲谈天。我父亲便将他请到花厅上,两人谈了许久。我因为自己心切,立在花厅外窗下窃听,只闻得我父亲道:“倘若不是住在一屋子,那就没有嫌疑可避了。”
  我听这说话的口风,觉得有些不妙,随后又往下仔细再听,却都听不清楚。停了一会,陆晓沧去了。我心下甚为着急,又不便在我父亲面前打听消息。我这时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,坐又不好,立又不好,只是一个人在书房里踱来踱去。想我父亲倘然学那假道学,不愿联这门姻,岂不要断送了我和纫芬两人的性命?
  这天到了晚上,我实在忍不住了,私下写个条子,教王升送上南横街去,向陆伯寅讨回音。谁知等了半天,王升竟徒手而回,说是陆大少爷出外应酬去了,他家管家将条子接了去,叫明日听回音。我无可奈何,只得忍过了一宵。
  次日即是十月二十九日。王升吃了早点之后,我就命他再去南横街。少时果然取得陆伯寅条子转来了。我赶忙向王升手内抢来一看,只见上面写着道:“昨日之事,尊大人殊为固执,谓同居须得避嫌,不便缔秦晋之好。家严再三缓颊,俱属无效。老弟宜徐徐图之,幸勿操切!”我看到这里,恍如劈头淋下一桶冷水来,连手足都发了颤,下文也看不下去了。我从来最是心硬的,此时不知何故,那两只眼眶子里,眼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,扑簌簌的落将下来。
  我赶忙将那条子揣在怀里,急急的跑进自己卧房,躺在床上。那腮边止不住的清泪直流,我待要放开喉咙来号啕痛哭,又恐怕纫芬在后院里听得我哭的声音,料知姻事不成,一时寻了短见,致闹出人命重案来。可怜我这时想到以前纫芬待我的情形,与指望日后天长地久同衾同穴的说话,不觉肝肠寸结,凄楚异常。又想我自从今日以后,如何对付纫芬?若是把实在情形告诉他,他必然执定那至死靡他的主义,不是悬梁服毒,就是削发披缁遁入空门;若是不告诉他,他向我盘问起来,教我如何对答?就使他并不盘问,我词色之间,必然露出许多怏怏的意思,立刻就要被他看出来的。我这天躺在床上,一路哭一路想。到了午餐时候,王升进房来请我吃饭,我也不要吃了。
  挨到下午,我忽然沉沉睡去。及至傍晚醒来,觉得头上有些发热。我是个如醉如痴连性命都不要的人,那里还管得他发热不发热。到了晚上,我父亲进房来看我,劝我吃些儿饭。我见我父亲不知体贴我的心思,只是一味爱怜我,愈加弄得我没了主意。当下只得依了父亲的话,勉强吃了半碗饭。吃完了饭又想:“我今晚不到后院里去,必然大动了纫芬的疑心。”想到这里,我又一阵心酸,抽抽咽咽的哭起来。谁知我因为思虑伤脾,脾不运化,到了半夜,那吃下去的饭都停了食,渐渐的浑身如火炭般的热起来,口内津液焦干,两眼望着灯光都是黄的。我因是夜已深了,便也不去惊动我父亲。不期到了天亮,浑身骨头疼痛,连头脑都眩晕起来了,起不得床。少时,我父亲进房来看我,见我面赤唇焦,身热如火,不觉吃了一惊道:“你怎的忽然病起来了?”我说:“想是昨晚多吃了一口饭之故。”我父亲伸手向我身上摸了一摸,便匆匆出房。须臾,带了一个医生进来替我诊一诊脉,开了个方去了。我本是个气郁停食的症候,岂知那医生竟把我当作冬瘟症医治,所用的药全不对病。我只服了一帖,那病势就愈加重起来了,两眼发黑不认得人,每每把父亲认作王升。有时半睡半醒,口里含含糊糊的只叫纫苏。
  我父亲是一向爱怜少子的,又见我的病着实有几分了,便亲自来到我房中,替我作伴,一面拜托朋友,请了一个有名的医生来替我医治。后来听见我昏瞀之中口里“纫芬”、“漱玉”的乱道,便猜着我的病是由此而起。当着我病重的时候,故意命王升进房来,说道:“少爷晓得么?老爷今天已经在那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