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犹当在子孙之列,不能雁行也,况于抗衡乎?”此非苟作大言,乃至妙之理也。子厚此语,可愧死文字家摹古者。

一二七、欧阳公有云:“意好句必好。”是大不然。何人胸中无诗意?所以不皆能诗者,不能作句耳。且意好句不好,宋人往往而是。大抵学力不富,性情不旷,故句有晦之病。如此者虽有好意,不得云诗。吕南公云:“意有余而文不足,如吃人之辨讼。”古来吃人辨讼亦多矣。

一二八、“空梁落燕泥”亦佳,欧公独不喜之,知诗不及炀帝矣。

一二九、张邦基谓《长恨歌》不如《连昌宫词》,以整玉作终篇无所规正,微之诗乃微而显。洪容斋、王弇州俱云然。夫诗派有不同,元、白二诗来脉又不同,焉可即此而论其优劣。必欲论其优劣,则元诗有秽语、不得体语,白则无之。岂非白之才高于元乎?必以白诗无所规正为不如元,我则云《连昌宫词》不如皋陶“拜手”一歌。质之古今人,岂不可笑?

一三○、王次回诗亦有佳处,惜多支涩。一首好诗有一句支涩,一句好诗有一字支涩,便为扫兴。义山好作情语,亦多晦涩语,岂为此体者必流于晦涩耶?

一三一、义山作情语,次回亦作情语;义山悼亡,次回亦悼亡;义山有晦涩之病,次回亦有晦涩之病,何相似也。

一三二、柳诗有支涩生硬之病,韦则无之。此柳所以不如韦也。东坡、沧浪甚称柳诗。阮亭伸韦抑柳,是定论。竟陵评柳云:“非不似陶,只觉调外不见一段宽然有余处。”此语不特为柳诗发,道尽不会做五古人病痛。

一三三、沧浪谓子厚非元白可望。元不必言,白则大家也。子厚固不乏佳语,然欲以拟乐天,则未也。

一三四、《黄鹤楼》诗亦殊寻常。沧浪以为唐人七律第一。谭友夏亦云:“太白废笔,虚心可敬。后人犹云作《黄鹤楼》诗,耻心荡然。”语真乖谬!太白废笔,亦偶然败兴时所为也。《凤凰台》诗俗以为拟《黄鹤楼》,此语不知太白曾亲口告人否,附会可笑。

一三五、千歧百种,莫如唐诗。然当时未有是此非彼相攻击者,所谓君子和而不同。若明七子之互相攻,是小人同而不和也。

一三六、杜五律胜七律,七律竟无佳者。

一三七、《秋兴》八首,俗人奉为山斗。锺谭则屏之,随园亦以为不佳。诸公皆谓杜老长处不在此,余谓杜老长处未必不在是。粗硬多疵,是杜诗本色。锺谭与袁既以《秋兴》为不佳,然此外杜老七言,未必皆遇于《秋兴》也。诸公毕竟讠术于盛名,不敢议耳。祝枝山诋杜诗,以村野为苍古,椎鲁为典雅,粗犷为豪雄。语虽未必尽然,然开辟以来,杜诗不可无此人一骂。

一三八、李宾之诗,有掷笔空中,昂头天外之概。新乐府无一丝落窠臼,运笔如风,天授非人力也。何、李辈不能梦见。王弇州以宾之为陈涉,何、李为汉高,殊谬;俗子更不满其乐府,更谬。但其长篇七言,殊觉有篇无句,五古尤不佳。

一三九、姚仙期以大复诗“如听云中奏乐,但觉洋洋盈耳”,此明明所谓耳食也。沧浪以读李杜诗“如挟天子以令诸侯。”此明明随园所谓摹杜尊韩,托足权门者也。此辈自供其势利无知之状,可发一笑。

一四○、襄阳“羊公碑尚在,读罢泪沾襟”,此是假话。供奉“泪亦不能为之堕,心亦不能为之哀”,此是老实话。

一四一、李空同主摹仿,何大复主创造。论其孰是?自然以何为是。惜乎何亦未必能造创也。

一四二、晚唐不出名人,甚有佳诗。名人如司空、皮、陆之类,反少佳构。

一四三、司空表圣自述生平得意句,清新者固多,有近于拙者,又往往上句佳而下句劣者。至如“解棋僧亦俗,能舞鹤终卑”,此等滞语,入魔道矣。

一四四、亭林云:“以韵从我者,古人之诗也;以我从韵者,今人之诗也。杜拾遗、韩吏部未免此病。”此语是千古通论、确论,为限韵、叠韵者大加针砭。

一四五、亭林有云:“古诗无题,唐人以诗取士,始命题分韵,而诗学遂衰。”夫唐代取士,命题分韵,是已,然唐诗不皆为取士之诗,不皆为分韵命题之诗。因取士之一端,遂云诗学之衰,有是理哉?

一四六、王敬美云:“晚唐诗萎尔无足言,独七言绝脍炙人口。其妙至欲胜盛唐。”夫以晚唐为萎尔无足言,吾知其未读晚唐诗。以晚唐七绝胜于盛唐,吾又知其未读盛唐诗也。晚唐七绝固佳,然亦何必云胜于盛唐。

一四七、子瞻云:“言有尽而意无穷,天下之至言也。”然言尽意穷,实是宋人通病。

一四八、颜延之“镂金错采”,余不知其所镂何金?所错何采?谢康乐“初日芙蓉”,余不知其何为初日?何为芙蓉?

一四九、昭谏“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日愁来明日愁”,俗本作“明日无钱明日愁”,便不佳。

一五○、昭谏《七夕》云:“月帐星房次第开,两情惟恐曙光催。时人不用穿针待,没得心情送巧来。”《七夕》诗翻新者甚多,此为最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