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自从建安来者,犹言建安以后也,非云建安之时也。”余谓作建安以后讲固可,即作建安之时讲亦可,建安诗固亦无足珍也。退之诗:“齐梁及陈隋,众作等蝉噪。”此第一等口气,非豪杰之士不敢言。艾千子尝云:“《选》不足学,曹、刘、李、杜略无可取。”骤闻其语,毋乃太过。细而思之,方知千子言亦有理。明代诗人林立,诗卒不佳者,其病正坐于摹古、学古、有取于古耳。如千子所云,将扫尽陈言,语语独创,亦是道理。陈卧子妄与千子强辨,此卧子所以不高也。

一○、七查初白诗,赵云崧服之矣。其诗不乏佳篇,实病气促。洪稚存称其善写情,故宛转关生,一唱三叹。余谓查诗之病,正在其不能一唱三叹耳。袁于才称其善于白描,余谓查实未尝白描,特无才气能动荡,故只觉其乾瘪耳。

一○、八七古不可作“仄仄平平平平仄”句。哑句最多,此为第一不堪入听者。如“长夜漫漫何时旦”一句,便是哑句之祖。后世诗家如此颇多,不胜枚举,可即此推之。《声调谱》忌用句法甚多,独不见及此。

一○九、张、王哑句最多,明公安亦然。

一一○、“天地几多云外鹤,古今无数茧中蚕。”史梧冈诗也,极有神悟。

一一一、黄仲则“风旋惊鸦忽入云”句,“旋”字状飞鸦极工。

一一二、《两当轩诗》瑕瑜杂出,去取无当,此皆仲则早死之故。若出于仲则手定,决不如此。仲则以《太白楼诗》得名,随园又甚称其《观潮行》,此二诗其实未足为仲则异。集中《焦节妇行》,余尝熟读之。

一一三、瓯北谓竹老手颓唐,不知赵之颓唐十倍于朱。随园以瓯北人老成精语,谓如“钧天广乐时怪鸱一鸣,沐猴一舞。”不知袁诗之怪鸱、沐猴,正复不下于赵。知彼不知己,是才人一病。

一一四、刘叉以《雪车》、《冰柱》诗得名,诗实不佳。且小题大做,己非内教。其“酒肠宽似海,诗瞻大于天”二语,却系狂语。

一一五、尤展成《于京集口号》云:“丹墀紫阁极崔嵬,驷马高车亦壮哉。却喜梦中都不见,闲游仍到故园来。”胸次绝高。

一一六、展成有绝世才情,而诗多弱处。惟其佳语,自不可没。

一一七、右丞《息夫人》诗:“看花满眼泪,不共楚王言。”何足为异?而一时作者皆阁笔,不可解。阮亭谓其不着判断语,此盛唐所以为高。此真势利之语。咏息夫人诗,杜牧之“至竟息亡缘底事?可怜金谷坠楼人。”严而婉,风调亦佳。孙廷铨“无言空有恨,儿女粲成行”,固是妙语。吾乡吴瑟甫有诗云:“万舞有干卿甚事?空教涕泪说先王。”亦尖。

一一八、族弟骏华诗云:“誓死曾赓皦日诗,谁从盲左听浮词。千秋艳说桃花庙,只是夫人未得知。”说本《列女传》而存心忠厚,则过诸人远矣。

一一九、毛大可不喜苏诗,汪蛟门举“竹外桃花三两枝”云云,如此诗亦道不佳耶?大可曰:“鹅也先知,怎只说鸭”,童语也,宜为笑柄。宋方惟深诋坡诗为淫言亵语云云,或语及坡诗“清寒入山骨,草木尽坚瘦”,方云:“做多,自然有一句半句道着。”坡好诗固不止一句半句,然较小毛语绝通。

一二○、谭友夏“秋声半夜真”句,明是佳句,而诋之者则云:“然则甲夜、乙夜,秋声尚假乎?”不通之论,与小毛同一可笑。

一二一、“无情有恨何人见,月晓风清欲堕时。”鲁望《白莲》诗,不过一时直书所见,不自知其贴切。后人只当论其好不好,不当论其切不切也。阮亭、随园俱以为移用不得,此便是笨伯口吻。至如俗人以为咏白牡丹、白芍药亦可,硬将此二句移用,是尤笨伯之尤者。《庄子》曰:“辨生于末学。”总之此诗在作者不自知其切不切,而后人乃一一妄为解事,可笑也。

一二二、姜白石《诗说》曰:“僻事实用,熟事虚用。”颇有见地。又曰:“一家之言,各有一家风味。如乐之二十四调,各有韵声,乃是归宿处。”亦甚是。又云:“诗有四种高妙:一曰理高妙,二曰意高妙,三曰想高妙,四曰自然高妙。”余谓“自然”一行,即当于理、意、想中求之,舍理、意、想而别求所谓自然,则为空套耳。

一二三、王土禄以龚芝麓“流水青山送六朝”为才子语,陈其年“浪拥前朝去”为英雄语。我道此两语都是袭人唾余语,称甚才子英雄!

一二四、太白虽草草落笔,终有倏忽出没光景,所谓逸,所谓仙。伯敬云:“读太白诗,当于雄快中察其静远精出处,有斤两、有脉理。”此语为粗蠢人下一碱砭,但必如伯敬之注诗,吾恐太白不愿其如此操心也。又云:“今人把太白只当作粗人看。”此语亦确。每见近人以乡村俚俗之诗为似太白,令人恨。伯敬先我言之,幸甚。

一二五、陈后主有“风月两边时”句,妙甚。罗昭谏“故人何处月明时”句,与此同妙。

一二六、章子厚论书云:“学书当作意使前无古人,凌厉锺王,直出其上,始可自立少分。若直尔低头,就其规矩之内,不免为之奴矣。纵复洒脱至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