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皆出曼殊手译。末诗原附跋语云:“梵土女诗人陀露哆,为其宗国告哀,成此一首。词旨华深,正言若反,嗟乎此才,不幸短命。译为五言,以示诸友。且赠其妹氏于蓝巴干。蓝里干者,其家族之园也。”

裴伦《哀希腊》诗,凡三译本:一梁任公,二马君武,三苏曼殊,而三本各异。梁译仅首二章,见《新小说》;马译、苏译各见《新文学》、《潮音》。今录马苏二本首章于左,以见一诗随译者而别,全豹有原书在也。君武译云:“希腊岛,希腊岛,诗人沙浮安在哉?爱国之诗传最早,战争平和万千术。其术皆自希腊出。德娄飞布两英雄,溯源皆是希腊族。吁嗟乎!漫说年年夏日长,万般消歇剩斜阳。”曼殊译云:“巍巍希腊都,生长奢浮好。情文何裴亹,茶辐思灵保。征伐和亲策,陵夷不自葆。长夏尚滔滔,颓阳照空岛。”

日本伊藤桑阴《荷桥小望》云:“桥外晓风荷气清,香烟笼月月微明。渔舟忽触水禽梦,十里洲头花有声。”三句“触”字,无人道过。桑阴名万枝,土佐人。

日本伊藤博文以政治称雄亚东,而不知伊亦善诗,兴酣落笔,目空一世。尝有句云:“高楼把酒看明月,天下英雄在眼中。”可想见其气概。伊藤又自夸曰:“吾醉卧美人膝,醒握天下权。”伊藤之游满洲也,韩人安重根逆而狙击之。安亦有诗云:“男儿自信头颅好,要为伊藤吃一刀。”伊藤之诗,确为伊藤诗;安重根之诗,确为安重根诗,他人不得窃而有。

《人生几何歌》,西人阿乃作,闽人某译为中文云:“人生斯世兮何为?流星陨兮浮云飞。如电流兮如浪卷,入世汝如行客兮入坟汝归。栎与柳兮青青,有日兮飘零。无老无少兮无贵无贱,同埋黄土兮同为灰尘。”字字悲凉,使人读之增无限凄恻。

达奥尼雪者,细细利之王也。喜为诗而不工,人不敢言其短。非洛克孙以诗名,达欲得非一赞以为荣,出诗示之。非一一指其疵不少隐,达怒置之狱。已而释出,赐之宴。席上复问诗何若,非顾左右曰:可仍送我至狱中。

植田和山,名喜三郎,日本大和人。《芳山怀古》云:“玉殿金楼耸半天,一朝荒迹付云烟。东风满地春如海,欲向樱花问往年。”森川芦舟,名三次郎。《秋日杂诗》云:“西风飒飒打窗寒,梦忽惊时夜已阑。四壁虫声鸣不歇,闲愁和雨上眉端。”皆不愧为作者。

或谓文学不可译,此言未必尽然。文学有可译者,有不可译者。能文者善于翦裁锻链,未为不可译。若据文直译,则笑柄乃见矣。相传英人译中国“驰骋文场”四字为“书桌上跑马”,如此安怪夫或之言。以予所见,英人译李白《子夜歌》一诗,“总是玉关情”一句,“玉关”即译其音,不可谓错。然华人可按文而知玉关为若何地,英人不知也。此句精神已失。推此意,吾国人译西文,亦犹是。大抵用典愈多,愈不可译。如义山《锦瑟》一诗,虽使义山解英语,以其意口授摆伦,命译为英文,与原文丝毫不差,吾可决其不能。此文学之不可译者也。然欧西诗人思想,多为吾国诗人所不能到者。如某君译《晚景》诗云:“暮天苍紫若洪海,枯枝乱撑如珊瑚。”此种境界,若不读西诗,谁能悬想而得?故取其意,以吾词出之,斯为杰构。又英人诗有譬清天如浅草之场,而白云片片,舒卷天际,若群羊之游戏草场者。然此意若以韵语写之,亦为绝妙之诗,而为中土诗人所未道过者也。孰谓西诗无益于我乎?大抵多读西诗以扩我之思想;或取一句一节之意,而删节其他,又别以己意补之,使合于吾诗声调格律者,上也。译其全诗而能颠倒变化其字句者,次也。按文而译,斯不足道矣。昔某君尝为予言,学一国文字,如得一金矿,其言谐而确。然余谓既得金鑛,尤当知锻链,不然金自为金,何益于我哉。此言然否,愿质之通人。

饭岛雪堂《秋日过山寺》云:“一径斜从树外通,吟筇来叩溪南寺。木鱼声断夕阳寒,秋老白云红叶里。”太田桐雨《初冬散步》云:“林疏霭霁出遥峦,此日郊游眼界宽。一路西风吹不断,芒花如雪夕阳寒。”两“寒”字,为中土诗所未道过。

秋山玉田《古意》云:“愿作弦下瑟,莫作瑟上弦。弦故离郎手,瑟故在郎前。”又云:“妾心如浣素,郎心如洗红。浣素素愈白,洗红红渐空。”《前溪女》云:“莲子可为餐,莲叶可为衣。如何前溪女,独采莲花归?”《夜度娘》云:“侬来愁月明,侬去愁霜积。愿如梦中身,来去无影迹。”意巧词拙,洵不易能。

秋山又有《春别曲》云:“长洲芳草绿,送郎从此去。日暮春潮来,不见送郎处。”《无题》云:“美人下空阶,犹掩水纨扇。忽被轻风吹,容易见半面。”亦佳。

吾友闽人某,译阿乃《明星诗》三章,而其末章最佳,为录于此:“明星汝在天,俯窥我罗帷。汝目悬终夜,直至上朝曦。”又云:“悬空吐光芒,疑是金钢石”,则与李白“小时不识月,呼作白玉盘”同一着想矣。

摆伦者,英国之诗豪也,论者比之中土李白。伦所为诗,《新文学》、《潮音》诸书均载之。《潮音》又载撰伦年表一帙,有英文,无华文,不知英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