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氏赠之千缗。使明人作此题,非排律几十韵,则七律四首,说尽道德文章,功业名位,必不作此一绝句。又,如此轻浅造语,杜氏亦必以为轻己。风俗已成,莫可如何也。应酬诗不做为善,不得已做之,慎勿留稿入集。
  贞观之诗,未脱齐、梁,後虽有陈子昂复古,尚未易俗,其诗伤于重滞。故《唐诗纪事》前十四卷,不能起人意。
  纪事诗不可不慎。韦应物云“宿将降贼庭,儒生独全义”,刺许远失实,冤哉!
  宋、明粗丑物传于今者,多过砂砾,唐人好诗却不传。如尉迟匡《暮行潼关》云“明月飞出海,黄河流上天”,《美人踏歌》云“芙蓉初出水,桃李忽无言”,《塞上》云“夜夜月为青冢镜,年年雪作黑山花”,不得全篇。
  应制诗,右丞胜于诸公。
  张籍辞椭师道辟命诗,若无“感君缠绵意,系在红罗襦”二语,即径直无情。朱子讥之,是讲道理,非说诗也。
  元微之云“琵琶宫调八十一,三调弦中弹不出”,谓黄钟已前极下之声,须以管色定弦也。李远《赠写御容者》曰“初分隆准山河秀,乍点重瞳日月明”,画法先鼻後眼也。王建琵琶云“用力独弹金殿响,凤凰飞出四条弦”,谓拨弦按入寸也。唐诗固有本领,即此三诗见之。
  范传道见题壁句云:“一鸠啼午寂,双燕话春愁。”谓是子瞻作。子瞻不敢当,曰:“此乃唐人得意语。”子瞻可谓大雅君子矣。苕溪渔隐衍为七言曰:话尽春愁双燕子,唤回午梦一黄鹂。”即不贵矣。可见七言难于五言,後人不及前人。
  谓“梨花院落溶溶月,柳絮池塘澹澹风”,为有富贵气象者,正是宋人死句。唐人则曰:“因从京口渡,使报邵陵王。”问曰:“如先生言,诗竟不用声色耶?”答曰:“非也。古人最恶著色,著色即是丑态;而声调已不可不论,诗岂能尽绝声色乎?尤所重者,在意耳。有意,则有声色如‘红稻啄馀鹦鹉粒’亦善,无声色如‘杖藜叹世者谁子’亦善,无意总不善。”
  沈卿《龙池篇》,後人以为初唐之冠冕者也,《国秀集》、《才调集》却不收。可知唐人眼光固别,嫌死句也。
  唐诗读之往往不知其意何在,宋诗开卷了然,明诗有语无意,反不能测。
  陈陶《陇西行》“五千貂锦丧胡尘”,必为李陵事而作。汉武欲使匈奴兵毋得专向贰师,故令陵旁挠之。一念之动,杀五千人。陶讥刺此事而但言闺情,唐诗所以深厚也。余于明末边事,感慨殊多。若如宋张舜民之“青铜峡里韦州路,十去从军九不回。白骨如波波似雪,将军莫上望乡台。”“灵州岸上千条柳,都被官军斫作薪。他日玉关长别路,将何攀折赠行人?”以此措词,意既不欲;如《陇西行》之措词,谁其谅之,同于不作。吾不知如何而可以作诗也。
  薛能云:“奸邪用法原非法,唱和求才不是才。”二语在唐为最下落即语,在宋为常谈,在明为有意之语。
  于李、杜後,能别开生路,自成一家者,惟韩退之一人,既欲自立,势不得不行其心之所喜奇崛之路。于李、杜、韩後,能别开生路,自成一家者,惟李义山一人,既欲自立,势不得不行其心之所喜深奥之路。义山思路既自深奥,而其造句也,又不必使人知其意,故其诗七百年来知之者尚鲜也。高秉以为隐僻,又以为属对精切;陆游辈谓《无题》为艳情,杨孟载亦以艳情和之,能不使义山失笑九原乎?浅见寡闻,难与道也。
  “诗豪”之名,最为误人。牧之《题乌江亭》诗,求豪反入宋调。章碣《焚书坑》亦然。唐司空图云:“诗须有味外味。”此言得之。《建除》、《药名》等诗,儿童所为也。
  具文见意,又有如乐天挽微之云:“铭旌官重威仪盛,鼓吹声繁卤簿长。後魏帝孙唐宰相,六年七月葬咸阳。”极其铺张而无哀惜之意。白傅自作墓志,但言与刘梦得为诗友,不及于元,则二人之隙末,故诗如是也。
  唐小说所载“纤手垂钩对水窗,红蕖秋色艳长江”,宋人不能造也。
  陈去非云:“唐人苦吟,故造语奇且工,但韵格不高。倘能取唐人诗而缀入少陵绳墨中,速肖之术也。”诗必先意,次局,次语,去非之说倒矣。
  刘禹锡《咏鹤》云:“徐引竹间步,远含外情。”脱尽粘滞。
  唐诗措词妙而用意深,知其意固觉好,不知其意而惑于其词亦觉也。如崔国辅《魏宫词》,李义山之“青雀西飞”,白雪、竟陵读之亦甚乐也。
  杨诚斋谓杜诗“对食暂餐还不能”,七字有三意。余谓义山之“日兼春有暮,愁与醉无醒”,五字中有三意。
  觉范谓“诗至义山为一厄”,盖嫌其使僻事而不察其用意之深,犹是欧、苏气习也。诗人大抵言过其实,如子瞻所言“赋诗必此诗,定非知诗,唐人秘奥尽此,自所作诗,不负其言者有几?觉范反是,所说不逮所作。诗句无定体,情能移境,境亦能移情。叶文敏公骤卒于京师,门下士皆辞馆去,余偶诵右丞”“秋风正萧索,客散孟尝门”,不胜悲感。此是送别,然移作哀挽尤妙。
  贺黄公曰:“唐人称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,惟有高。今读其《送田少府贬括苍》、《赠别晋三处士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