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”如卢氏所论,乃洞澈杜公五律胜场处,胡氏犹论其粗焉者耳。学者於胡氏之说,求杜律之大,於卢氏之说,求杜律之精,不患不得门而入矣。
高氏棅曰:“七言律诗,盛唐作者不多,而声调最远,品格最高。崔颢、贾至、王维、岑参各极其妙,李颀、高适当与并驱。少陵七言律法,独异诸家,篇什亦盛,如《秋兴》诸作,前辈谓其浑雄富丽,小家不可仿佛,信然。”按杜之七律较胜诸家处,不在浑雄富丽也。高、岑何尝不浑雄,王、李何尝不富丽哉?且《秋兴八首》,兴象声色,诚为名构,然持较《九日蓝田崔氏庄》、《闻官军收河南河北》、《登高》、《登楼》、《诸将》、《咏怀古迹》等诗,则《秋兴》犹非杜公七律之止境也。胡氏应麟曰:“近体莫难於七言律。高、岑明净整齐,所乏远韵;王、李精华秀朗,时觉小疵。学者步高、岑之格调,合以王、李之风神,加以杜陵之雄深变幻,七律能事毕矣。”又曰:“七言近体,盛唐至矣,充实辉光,种种备美,所少者曰大曰化耳,故能事必老杜而後极。”二段於杜律胜诸家处,独得其微,过高氏远矣。然胡氏以“锦江春色来天地,玉垒浮云变古今”等句,为字中化境,强为分晰,殊属多事。盖既曰化境,则从心所欲,神动天随,何篇章字句之能辨哉?王元美曰:“七律句法,有直下者,有倒插者,倒插非老杜不能。”此与胡氏同一胶而不化之见,不可以论变化无方、境与天会之杜诗也。
周氏敬曰:“少陵七言律,如八音并奏,清浊高下,种种具陈,真有唐独步也。然其间半入大历後格调,实开中晚滥觞之端。”按中晚七律能手,如刘宾客、柳柳州、白乐天、王仲初、许丁卯、杜紫薇、温八叉、罗昭谏之流,皆绝不学杜,非杜诗开之也。略能学杜而涉其藩篱者,惟一李义山,遂为晚唐七律之冠。杜之七律,何误於人?周氏不加详考,径立议论,妄矣!张氏远曰:“杜诗七言律,往往入《竹枝》、乐府,如《十二月一日三首》之类,俱有厚力深思,浅学不能及,亦不可学。”观此则杜律有不可学者,或坐古质太过耳,乌得谓滥觞中晚乎?中晚流易纤,惟不学杜故至此,今转以为杜罪,岂不冤哉!
●卷三
郝氏敬曰:“子美才富学博,其为近体长篇,多至千言,而气力愈壮,称擅场矣,然诗家妙义,正不在多。且如《麟趾》、《甘棠》,每章十馀字,汉高《大风》二十三字,倾动千古。自《三百篇》一变为辞,再变为赋,滥旁薄於古风,壮浪豪举於近体者,足矣。若夫长律娓娓,只足当其富有,无关性情。盖诗至近体,不免雕琢,更加凑砌,兴味已尽,葛藤蔓延,甚觉无味。故予於长律,不甚解颐。”按高氏棅曰:“排律之作,源自颜、谢诸人,唐兴,始专此体。开元後,作者之盛,声律之备,少陵独得其兼善者。其出入始终,排比声韵,发敛抑扬,疾徐纵横,无施而不可也。”据此则排律导源甚远,不得疑其在近体之後;而少陵之无施不可,又不可以“雕琢”、“凑砌”、“葛藤蔓延”斥之也。郝氏必谓诗家妙不在多,而以《麟趾》、《甘棠》、《大风》为例,则《宾筵》、《闷宫》,何以列于《雅》、《颂》?《孔雀东南飞》一作,何以高於汉人?诗殆未可以多少论也。然仆窃疑少陵酬应之章,排律为多,即如《赠翰林张四学士》、《赠集贤崔于二学士》、《赠鲜于京兆》等作,大都褒称先达,感述沈伦,习染时贤,格亦无甚变化,较之《谒玄元皇帝庙》、《行次昭陵》、《重经昭陵》等作,精力甚逊,盖亦犹五七律中有率不经意之篇也。平心而论,排律一涂,杜直以馀力行之,可慕其宏富,斗靡夸多,亦不可斥其冗长,举一废百。胡氏应麟曰:“杜排律五十百韵者,极意铺陈,颇伤芜碎。惟赠汝阳、歌舒、见素、李白诸作,格调精严,体骨匀称。每读一过,无论其人履历,咸若指掌,且形神意气,踊跃毫端,如周写生,太史叙传,逼夺化工。而杜从容声律间,真古今绝诣。”又曰:“杜大篇钜什,如《谒先主》、《赠歌舒》等作,阖辟驰骤,如飞龙行云,鳞鬣爪甲,自中矩度;又如淮阴用兵,百万掌握,变化无方。虽时有险朴,无害大家。”此二段措议平允,不似京山概贬长律为“无关性情”,太高而无当也。若杨诚斋云:“杜排律多矣,独《奉观严郑公厅事岷山沱江图》一首,琼枝寸寸是玉,ヤ檀片片皆香。然排律仅可止此,五十韵、百韵非古法矣。予嫌其以次乘为上驷,既不甚的;又诗患长而无力,不在古人有之与否,若能以笔笔奋迅之才,行滔滔百韵之体,虽自我作古何害?”诚斋以少为古,是亦京山之见也。若德州卢氏统谓“杜公排律,自六韵以至百韵,无不从容研玩,锋发韵流,尽洗排当,力由天授”。此则一例推尊,予亦未之敢从耳。
卢氏世氵曰:“天生太白、少伯,以主绝句之席,亘古今来,无复有骖乘者矣。子美恰与两公同时,乃恣其崛强之性,颓然自放,独成一家,可谓巧於用拙,长於用短,精於用粗,婉於用戆者也。”按胡氏应麟曰:“以少陵之才攻绝句,即不能为太白,讵不若摩诘?彼自有不可磨灭者,无事更屑屑也。”又曰:“五七绝各极其工者太白,五七绝俱无所解者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