商颂》而不存七篇之阙目,充其僻见,且似夫子删修,不如王伯厚之善搜遗逸焉,盖逐于时趋,而误以襞积补苴,为足尽天地之能事也(《博约上》)。
寻章氏之意,盖以古人之史籍,于撰述之外,别有记注一种,所谓别有专书,即属于记注之类也。即其所指名物器数之微,所称策括纂要之书,悉当属于记注,而与撰述无与者也。章氏尊扬通史,故极称郑樵,视记注之书下于通史一等,故谓王伯厚之书为纂辑,而不得谓之著述。同时有戴震,以精于名物器数,见称一时;而章氏不以为然,其曰以襞积补苴为学者,指戴震一派而言也。以史学见解言,襞积补苴,本属于纂辑一类,亦得名之为记注,而不得以撰述称之,故章氏又谓吾于史学,贵其著述成家,不取方圆求备,有同类纂(《家书》),是其立言之旨,仍以撰述为极则,求之古人,则马、班其首选也。抑章氏之论史,又有不止于此者。如云:
孔子作《春秋》,盖曰其事则齐桓、晋文,其文则史,其义则孔子自谓有取乎尔。夫事即后世考据家之所尚也,文即后世词章家之所重也。然夫子所取,不在彼而在此,则史家著述之道,岂可不求义意所归乎。自迁、固后,史家既无别识心裁,所求者徒在其事其文,惟郑樵稍有志乎求义,而缀学之士,嚣然起而争之,然则充其所论,即一切科举乏文辞,胥吏之簿籍,其明白无疵,确实有据,转觉贤于迁、固远矣(《申郑》)。
又云:
吾于史学盖有天授,自信发凡起例,多为后世开山,而人乃拟吾于刘知幾。不知刘言史法,吾言史意,刘议馆局纂修,吾议一家著述,截然分途,不相入也(《家书》)。
又云:
郑樵有史识,而未有史学,曾巩具史学,而不具史法,刘知幾得史法,而不得史意,此余《文史通义》所为作也(《和州志 志隅自序》)。
是则章氏之所自负者,惟在深通史意,亦即孔子自谓窃取之义也。其所谓史意、史义,又即所称别识心裁,凡此皆申明重撰述而轻记注之旨也。章氏又云:
《通志》精要,在乎义例,盖一家之言,诸子之学识,而寓于诸史之规矩,原不以考据见长也。……《文献通考》之类虽仿《通典》,而分析比次,实为类书之学,书无别识通裁,便于对策敷陈之用(《释通》)。
章氏之盛称《通志》,以为其书有别识通裁,近于撰述,而甚鄙马端临不明史意,无别识通裁寓乎其中,故以类书目之,亦以其近于记注也。窃尝论之,记注、撰述之分,变动不居者也,前日视为撰述者,正为今日之记注,后日视为记注者,亦即今日之撰述,《左传》、《国语》,可谓撰述矣,而太史公据为史料以修《史记》,是即以记注视之,今之撰新通史者,亦尝据“二十五史”为史料,故论者谓吾国旧史,悉当以史料视之,是亦不以为撰述矣。即以今之通史、专史论之,皆所谓撰述也,通史所述为概括之事实,专史所述具一类之始末,撰通史者,必取资于各专史,是则视专史如记注矣,然则谓之史钞类纂可乎。有如李焘之《续鉴长编》、李心传之《系年要录》、马端临之《文献通考》,章氏视为史钞类纂者,为之正自不易,必先有此等史钞类纂之书,然后具有别识心裁之撰述,乃易于措手。章氏尊扬通史,故重撰述而抑钞纂,似谓专史亦不得尸撰述之名者,岂其然乎,岂其然乎
第四所宜论者,则方志学之建立也。刘、章二氏皆有志于修史,刘氏为史官甚久,承命修国史、实录,而以不得行其志,遂不甚措意于此,终亦不能自撰一史,以见其志,仅撰《史通》,以示作史之准则而已。章氏虽成进士,而不得与翰林之选,清之翰林,即前世之史官也。官修之史,章氏既不得与,乃欲自撰一史,致力于赵宋之书,终以力有不逮,而徒记空言,转而寄其意于修志,盖以方志亦一方之史也。章氏于此旨颇有阐发,如云:
有天下之史,有一国之史,有一家之史,有一人之史。传、状、志、述,一人之史也,家乘、谱牒,一家之史也,部、府、县、志,一国之史也,综纪一朝,天下之史也。比人而后有家,比家而后有国,比国而后有天下,惟分者极其详,然后合者能择善而无憾也(《州县请立志科议》)。
又云:
郡县志乘,即封建时列国史官之遗,而近代修志诸家,误仿唐、宋州郡图经而失之者也。《周官》外史,掌四方之志,注谓若晋之《乘》、楚之《梼杌》、鲁之《春秋》,是一国之史,无所不载,乃可为一朝之史之所取裁,夫子作《春秋》,而必征百国宝书,是其义矣。若夫图经之用,乃是地理专门,按天官司会所掌书契版图。注,版谓户籍,图谓土地形象、田地广狭,即后世图经所由仿也。是方志之与图经,其体截然不同,而后人不辨其类,盖已久矣。……知方志非地理专书,则山川、都里、坊表、名胜,皆当汇入地理,而不可分占篇目,失宾主之义也。知方志为国史取裁,则人物当详子史传,而不可节录大略,艺文当详载书目,而不可类选诗文也。知方志为史部要删,则胥吏案牍,文士綺言,皆无所用,而体裁当规史法也。夫家有谱,州县有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