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,虽江山之不复,尚朝廷之犹存,正统绪余,虚名仅见,胜于《汉书》以孺子婴附《王莽传》者。”(《纪传》)其论《明儒学案》云:“黄氏学案,上自吴与弼,下逮刘宗周,叙其遗行则如睹丰仪,诠其微言则如亲謦欬,时代近则采访易周,笔削严则纪载可信,不以考古凌人,而以知今论世,其书盖契《春秋》大义,而以因时为贵(因时)。”以上所论,皆属甚当。
以上已将刘知幾史学之源流,叙述略竟,再进而叙述章学诚之史学。
章学诚,宇实斋,浙江会稽人也,生于清乾隆三年戊午,卒于嘉庆六年辛酉(一七三八一一八○一年),年六十四。幼不甚慧,二十岁后始究心史学。后游北京,依朱筠,得见当世名流,由此知名,与邵晋涵相友善,以同治史学也。四十一岁成进士,历主北方各书院讲席,为和州、永清、亳州修志,又居毕沅幕府,修《湖北通志》,后归故里,时游扬州以老。
章氏曾自述早岁治史之次第云:
二十岁以前,性绝呆滞,读书日不过三二百言,犹不能久识,二十一二岁駸駸向长,纵览群书,于经训未尝领会,而史部之书,乍接于目,便以夙所攻习者,然其中利病得失,随口能举,举而辄当,人皆谓吾得力于《史通》,其实吾见《史通》已二十八岁矣。二十三四时,所笔记者,今虽亡失,然论诸史于纪、表、志、传之外,更当立图,列传于儒林、文苑之外,更当立史官传,此皆当日之旧论也。……至吾十五六岁,性情已近于史学,塾课余暇,私取《左》、《国》诸书,分为纪、传、表、志,作《东周书》几及百卷,则儿戏之事,亦近来童子所鲜有者(《遗书 第九家书六》)。
章氏又自谓,吾于史学,盖有天授,自信发凡起例,多为后世开山,其自负为何如,观其所自述者,与刘子玄之所自述者,奚以异焉,此所以前后旷然相接,为史家不祧之宗也。
章氏所著之书,以《文史通义》、《校雠通义》二书为最著,其所论者,亦不尽属于史学,如《文史通义》所述,或论理学,或言文事,包蕴颇富,命名文史,即非专论史学之征,其他所著之杂文亦然。校雠之学,虽近于史,然亦渐成专门,本编所论,既以史学为范围,则应专取其论史之语及整理史部者比次之,以详其史学之究竟。
第一所宜论者,则六经皆史之说也。往者王守仁尝谓五经皆史,是则此论,非章氏所独创,特阐其义而益精,则自章氏始耳。其说曰:六经皆史也,古人不著书,未尝离事而言理,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。夫《尚书》、《春秋》之为古史,人人得而知之矣,古人于典章仪注,通称为礼,是《礼》为典志之一,亦得称史,而《易》为卜筮之专书、《诗》为韵文之总集,《乐》则诗歌被于管弦之谱也,何为命以史称 推章氏之意,以为《诗》三百篇,悉出史官之所录,《易》掌于太卜,太卜亦史官之一,惟《乐》亦然,古人于史官以外无著作,故掌于史官者,悉得称史;且以《易》详吉凶,有前民用之效,如后世之颁历,韩宣子称《易》与《春秋》为周礼,此亦《易》得为史之证,其说可谓极辨析之能事矣。信如所言,古代之典籍,无不得名为史,史之范畴,抑何广乎!夫史籍有史料、史著之分,史官所掌,属于史料之科,即章氏所谓记注也。《诗》、《易》所包,诚具有史料之一部,然亦不尽属于史料,即让一步言之,凡《易》、《诗》、《乐》之所包蕴,悉可以史料目之,亦不过曰六经皆古之记注也。且考古代官署治书之吏,皆名为史,其所典录者,不过如今日之档案,迳称之为史,不几于撰述之史著无别乎。然章氏亦未尝不考见及此,其言曰:“三代以上,记注有成法,而撰述无定名,所谓有成法者,即掌于诸史之档案。”由此推之,则章氏所谓六经皆史者,不过档案之渐就整理者耳。且考章氏之所谓史,非仅以六经为限也,尝曰:“愚之所见,以为盈天地间,凡涉著作之林,皆是史学,六经特圣人取此六种之史以垂训者耳,子集诸家,其源皆出于史。”(《报孙渊如书》)后来之扬其波者,如张尔田、江瑔、金兆丰,皆谓诸子百家,莫不原本人事,共出于史官。夫史学不专家,而文集之中有传记(亦章氏语),是则集部含史之一体,亦属可信,废经、子、集之名,而悉集于史,可谓整齐画一矣,其奈名不副实何 是故谓《尚书》、《春秋》为史,可也,谓《易》、《诗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为史,不可也,谓《易》、《诗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为史料,可也,径谓为史著,不可也,此吾夙日所持之论也。
第二所宜论者,则记注、撰述之分是也。记注、撰述之分,初申其旨于刘知幾,所谓书事、记言出自当时之简,勒成删定归于后来之笔,是也。章氏则谓三代以上记注有成法,而撰述无定名,三代以下撰述有定名,而记注无成法,记注即今日所谓史料,撰述即今所谓史著,前已略论之矣(见第三章)。然在章氏以前,不仅刘知幾榷论及此,而郑樵亦为之说曰:
有史,有书,学者不辨史、书,史者官籍也,书者书生之所作也,自司马以来,凡作史者,皆是书,不是史(《夹潦遗稿 与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