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竟夜檐溜琮琮。入夏电扇盛行,电机终日不息。外国电灯线,裹以胶皮,预防危险(胶皮不过电,工人修理电线,皆用胶皮套护手),北京电灯公司股本不足,概用明线省费,平日又无人查看,电线往往断坠,行人适经其下,触之立毙。巡警及旁观者,或不知而扶救(疑其中暑),传触俱陨。入七月后,旬日间死三人矣,至可惨痛。而公司视为当然,反归咎于行人之不慎,情尤可恶。宝惠建议,由社政会公函致内务部。请其严切向公司交涉取缔,亦慎重人命之举也。
初八日(十一号)雨竟日夜不断。余昨夜欠睡倦甚,镇日倚枕听雨。看《通鉴•魏明帝纪》。又读《蜀志》数篇。余于陈志究心三十年,所得有出于前人眼光所未及者,拟作《三国志发微》,以申其意。接新加坡吴翘云信。吾所看月出之报三种,曰《东方杂志》、《庸言报》、《震旦杂志》,皆有实际。余语锡兄,谓儿辈中如有嗜学有志者,每月不必读他书,但取三报(《庸言》近来颇无足观,当易以《不忍杂志》),定为日程,专治而详究之,更参以《亚细亚》、《国华》两日报之时事总论(京师日报数十种,以余所见,此两种议论较平实)。不过一年,即可成政治、法律学问通才。此事实不难,无如程度不足,志愿不宏,不能为,不肯为,徒悬虚望而已。
初九日(十二号)晴朗可喜。饭后答访贞盦,未值。又访顾二兄,亦未值。至李处行吊。石、朗、珩均来夜谈。卿和归自沪宁。接大兄信。
初十日(十三号)晴。饭后赴社政会。又赴公益会。傍晚至南五老胡同,祝查维周生日,一则践众乐会公约(是日演剧,乃众乐会全部,即椿树三条俱乐部也),一则闻侗厚斋(伦贝子之胞弟,辅国将军)、王君植均登场,欲聆其雅奏也。两人皆酷摹谭派者。归寓甚早,夜凉殊爽。
十一日(十四号)晴。恒裕拍电谓锡兄病剧,促往诊治。急驰视之,少腹牵腰痛,汗冷肢厥,神气索然,诊系阳虚,肾经受寒,肾水上泛。参用仲师真武,附子细辛,桂枝去芍加附子诸法,扶阳温肾而镇寒水,自谓时医无此方也。石顽、会臣二兄坐簃纵谈,竟忘夜深天暑。石兄说秦晋事,会兄说闽事,皆革命军真相也。接四兄沪信。江西抗命,北军不得势,姑息调停。余早策其必有今日。恐东南从此多事矣。
十二日(十五号)晴。江子厚来谈。饭后出城,为锡兄复诊,所苦全平,已涉庭院矣。昨用药悉本伤寒方而稍变化之,遂收奇效。长沙书岂可不读哉!教育、内务两部,务扬西医而抑中医,甘心为白人之孝子顺孙,一般恶魔降生世界,造劫杀人,天心毋乃太忍乎?写至此,热泪满框。入城访南园不遇,腹枵甚,索油烙饼饱啖之。坐小楼,遍观所买石印诸汉隶,有端忠敏所藏《瘗鹤铭》全册,颇可玩味,乃知石庵相国写三点水偏旁之下一∕,纯师此铭笔法。日稍斜,往北城东四牌楼十条胡同访荫午楼,亦不遇。
十三日(十六号)晴。饭后赴顺校监试中国历史,学生磨墨舒纸求书,为写数幅。
归途过嘉应馆诊小孩病。抵家,顺王府有马车来迓,即乘往为福晋诊病。石顽、珩甫来夜谈。接大兄信,为田租分理事。
十四日(十七号)晴。王仲芗来谈。沈少芙(忻)携大兄信,偕其兄愚溪(夔)自上海来(少芙为大兄之姊甥)。侄婿吴德波亦自沪来。饭后赴顺校监试国文,又为学生书
屏联多件。江西首乱,与江、宁、扬、徐、安徽皆宣告独立。余前言不幸而中矣。冯华帅为江北经略,宝惠以秘书长从戎,不及两期,再见兹举,而时局大不同矣。锡兄来宿簃中,病已大愈。
十五日(十八号)晴。宝惠调李师葛充秘书,随赴前敌,柬约面商。师葛志在借手为清室复雠,胆气甚壮。人心难测,南人未可轻用,若师葛则可信也。饭后甚热,坐书斋读史。又写出象山、慈湖双明阁公案,致隐公参之。世乱如麻,吾辈方从冷淡中讨生活,乃真乐境也。抑邪党棋布都下,一出大门,风波颇恶,此亦避乱之道耳。傍晚至西交民巷浴堂洗浴,遇朗轩、劭箴,朗代付浴资,铜元十二枚而已。浴后修脚,价六十二枚,较诸前门外新式浴堂,其价一元或五角者,不过洋铁盆、木盆之别耳。晚风顿凉,滑爽可喜。
朗即来谈,会臣继至,纵论至夜深。江、浙、湘、粤皆独立,传染之速,竟与宣统三年无殊。
十六日(十九号)萧亲家归自张家口,来谈。四钟至顺校丙班毕业摄影,为作同学录序言。五钟全体学生具简公宴天福堂,情谊之洽,为自来各校所无。
十七日(二十号)晴。上午九钟,社政会开特别职员会,以南方扰乱,人心不宁,惩于去岁正月第三镇之变,恐项城复调外兵以自卫,拟上陈请书于国务院内务部,条陈保安京师事宜,由余提出议案,众论佥同。又由刘孟禄提议京师二十馀处养济院,收养贫民数千人,万一财政部无米可发(仓中久无颗粒,由部发备购买),纵饥豺渴虎于市巷间,深为可虑,拟函致内务部警察厅,亟筹善后之策。众亦赞成。此二议,皆要政也。丹丈邀余及锡兄至三义轩午餐。归寓避暑不出门。卧看李卓吾《焚书》十馀篇。卓吾合儒释而一之,得谤最甚。余观其见解超脱,论学入神髓处,非腐儒饰门面者所能梦见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