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害尤烈于无防也。此治水者之知经而不知权也。知权者,必察其地势之高下,水力之大小,或不与水争地而疏通之,或别开沟渠河道而引导之,随时立制,因地制宜,无拘拘一定成见,此之谓知所以用理也。窃谓用理得其正为权,不得其正为术。若张文襄之所谓权,是乃术也,非权也。何言之?夫理之用谓之德,势之用谓之力。忠信笃敬,德也,此中国之所长也;大舰巨炮,力也,此西洋各国之所长也。当甲申一股,清流党诸贤但知德足以胜力,以为中国有此德必可以制胜于朝廷,遂欲以忠信笃敬敌大舰巨炮。而不知忠信笃敬,乃无形之物也;大舰巨炮,乃有形之物也。以无形之物,攻有形之物,而欲以是奏效于疆场也,有是理乎?此知有理而不知用理以制势也。甲申以后,文襄有鉴于此,遂欲舍理而言势。然舍理而言势,则入于小人之道,文襄又患之。于是,踌躇满志,而得一两全之策,曰为国则舍理而言势,为人则舍势而言理。故有公利私利之说。吾故曰:文襄不知权。文襄之所谓权者,乃术也,非权也。
○廉吏不可为
  有客问余曰:「张文襄学之不化,于何处见之?」曰:「文襄自甲申后,亟力为国图富强。及其身殁后,债累累不能偿,一家八十余口,几无以为生。《大学》曰:『物有本末,事有终始。知所先后,则近道矣。』又曰:『其本乱而末治者,否矣。』身本也,国末也。一国之人之身皆穷而国能富者,未之有也。中国今日不图富强则已,中国欲图富强,则必用袁世凯辈。盖袁世凯辈欲富其国,必先谋富其身。此所谓以身作则。《传》曰:『尧舜帅天下以仁,而民从之;桀纣帅天下以暴,而民从之。』文襄帅天下以富强而富强未见,天下几成饿殍。此盖其知有国而不知有身,知有国而不知有民也。即此可见其学之不化处。昔阳虎有言:『为富不仁,为仁不富。』君子既欲行有教之政,又欲务财用,图富强,此其见识之不化,又不如阳虎。」
○爱国歌
  壬寅年,张文襄督鄂时,举行孝钦皇太后万寿,各衙署悬灯结彩,铺张扬厉,费资巨万。邀请各国领事大开筵宴,并招致军界、学界,奏西乐,唱新编爱国歌。余时在座陪宴,谓学堂监督梁某曰:「满街都是唱爱国歌,未闻有人唱爱民歌者。」梁某曰:「君胡不试编之?」余略一伫思,曰:「余已得佳句四句,君愿闻之否?」曰:「愿闻。」余曰:「天子万年,百姓花钱;万寿无疆,百姓遭殃。」座客哗然。
○半部《论语》
  孔子曰:「道千乘之国,敬事而信,节用而爱人,使民以时。」朱子解「敬事而信」曰:「敬其事而信于民。」余谓「信」当作有恒解,如唐诗「早知潮有信,嫁与弄潮儿。」犹忆昔年徐致祥劾张文襄折内,有参其起居无节一款,后经李翰章覆奏曰:「张之洞治簿书至深夜,间有是事。然誉之者曰夙夜在公,非之者曰起居无节。」按:夙夜在公则敬事也,起居无节则无信也。敬事如无信,则百事俱废,徒劳而无功。西人治国,行政所以能百事具举者,盖仅得《论语》「敬事而信」一语。昔宋赵普谓:「半部《论语》可治天下。」余谓:此半章《论语》亦可以振兴中国。今日中国官场上下果能敬事而信,则州县官不致于三百六十日中,有三百日皆在官厅上过日子矣。又忆刘忠诚薨,张文襄调署两江。当时因节省经费,令在署幕僚,皆自备伙食。幕属苦之,有怨言。适是年会试题为《道千乘之国》一章,余因戏谓同僚曰:「我大帅可谓敬事而无信,节用而不爱人,使民无时。人谓我大帅学问贯古今,余谓我大帅学问,即一章《论语》,亦仅通得一半耳。」闻者莫不捧腹。
○理财
  昔年沪上报章纷传,盛杏荪宫保补授度支部侍郎,余往贺。及见,始知事出子虚。坐谈间,余谓宫保曰:「今日度支部为财政关键,除宫保外,尚有何人胜任愉快?」宫保欿然自抑曰:「理财我不如张宫保。」余曰:「不然,张宫保不如宫保。」宫保曰:「于何见之?」余曰:「张宫保属更至今犹是劳人草草,拮据不遑;而宫保僚属,即一小翻译,亦皆身拥厚赀,富雄一方。是以见张宫保之不如宫保多多。」宫保闻之,一笑而解。
○王顾左右而言他
  辜鸿铭部郎云:「昔年余至上海谒盛杏荪宫保,宫保闻余《中庸》译英文一书刊成,见索,谓余曰:『《中庸》书,乃是有大经济之书,乞君检送一本,为子辈读。』余对曰:『《中庸》一部要旨,宫保谓当在何句?』宫保曰:『君意云何?』余曰:『贱货贵德。」宫保乃顾左右而言他。」云云。
○官官商商
  曾文正《覆刘印渠制军书》云:「自王介甫以言利为正人所诟病,后之君了,例避理财之名,以不言有无、不言多寡为高。」实则补救时艰,断非贫穷坐困所能为力。叶水心尝谓仁人君子,不应置理财于不讲,良为通论。余谓财固不可不理,然今日中国之所谓理财,非理财也,乃争财也。驯至言理财数十年,其得财者,惟洋场之买办,与劝业会之阔绅。昔孔了曰:「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。」余谓今日中国欲得理财之道,则须添二句曰:「官官,商商。」盖今日中国大半官而劣则商,商而劣则官,此天下之民所以几成饿殍也。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