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日,还要请施主到小庵里吃个素斋。我家老姑子,本来想亲自登门,因为气喘走不得路,特着小尼前来致意。小庵里供奉的观音大士,虽是小小的一座木身,却系我家师傅从峨嵋山请下来的,奉了二三十年,灵验无比,如今供在木龛内。有时龛内就放出光来,同月亮一般。去年庵内失贼,不亏是大士化身,现出一个男子,把那贼赶走,我师徒二人,险些还被那贼害死了呢。你道这是灵不灵?你若到庵内虔心拜求,包管你家老爷升官发财;你家相公们,长命富贵;你将来还要受诰封,做一品老夫人。最好趁十九,菩萨过生日这一天,去许个愿,替菩萨装个金身,助一盏琉璃长明灯,是功德无量的。阿弥陀佛!”
  黄绣球当时听了这等说话,要照她平日性情,如何肯耐烦听下去,她却此番听了,只管是笑,也不讲不收那尼姑的素菜,也不讲几时到庵里去,直待那尼姑把话说完,她还只像笑嬉嬉的发呆。那尼姑原想收了她的菜,自然再好打个秋风,不然,就先联络起来,等十九观音生日那天,请黄绣球去拈香,让她老姑子好好的结交上去,不意黄绣球尽管笑而不答,倒把那尼姑呆住了,要去不得,要留不得,要再说些话,又无话可说。只见黄绣球的小儿子黄权,走了过来,说:“请母亲吃饭去。”那尼姑这才趁口道:“这里两样素菜,可惜搁冷了,不曾蒸一蒸,小相公请你带过去,尝尝罢,小尼就此告辞。”黄绣球听说她要走,也不款留,便将菜另外拿碗腾出,装了些果点,给她带去。那尼姑就称谢而行。
  黄通理与黄绣球吃饭之间,说:“方才这腌尼姑一派胡说,我晓得你不耐烦去听她,何苦又招接她,收她这菜”在这些人身上,只怕没有什么作用,不如以后同她断绝了为是。”黄绣球道:“这话我又不以为然。大凡一个人,既是天生下来的,不论男女,一样的有五官四肢,一样的有性情意识,怎好说没有作用?只是作用差了,不讲她是尼姑,入了邪魔外道;便是夫人小姐、太太奶奶,享得些庸福,做一世庸人,也还不同那尼姑一式,有何分别?且如你们男子当中,不论何等执业,只图得一生衣食,不知做人到底是怎样做法,大概懵懵懂懂,过上几十岁,与草木同腐,这更不如那和尚尼姑,还有一种迷信的范围,就着他的范围,容易感化呢。”
  黄通理道:“和尚尼姑,迷信的是菩萨,究竟他们也不过借着菩萨诓骗衣食,那里有什么信?有什么迷?我们中国人,也不但和尚尼姑,都是迷信鬼神。如今正要破去世界上的这种迷信,岂可还用那神道设教的法子,再把《封神传》、《西游记》的影响,造起因,证起果来?”
  黄绣球道:“你说和尚尼姑不是真心迷信菩萨,这话有理,要晓得中国人迷信鬼神,也不是真心迷信,不过存着个邀福避祸的心,得了福,以为是鬼神所赐;得了祸,也以为是鬼神所派,因此无福的求神拜鬼,惹祸的求神拜鬼,无祸无福的,也求神拜鬼。他时时处处有一个祸福的念头,所以他时时处处就有一个鬼神的思想。你看乡下城外,有一棵树、一口井,或是一块木头、石头,偶然碰了碰,过一过,没有病的病起来,有病的凑巧第二天好了,就哄然说树上、井上、木头、石头上,有神有鬼,弄得大家来拜跪祷告。问他所以祷告的原故,不过说是求免灾晦,求发财,求生子,总总有求而已。求的时候,心中有个鬼神,目中也像有个鬼神,俨然在旁,求过了之后,不但目中毫无鬼神,就连心中也一丝记不着他,可见并未尝实实在在奉着鬼神,算得个『迷信』二字。照我说迷信的实际,就如人好嫖好赌一样,有也要想着他,没有也要想着他,穷也不怕,饿也不怕,连日连夜,不睡觉,不吃饭,沉溺其中,在什么事都不管不怕,只是心心念念,想去嫖赌,才算真是迷信。做到这样迷信的地步,在嫖赌上,是成了个极下流的东西。若把这迷信,移到做正经事,讲正经学问,便成了个百折不挠、自强独立的大丈夫、奇女子。就是那求神拜鬼的一班人,果然不计祸福,确确实实见得有个鬼神,要去崇拜他,成了迷信,这种迷信自古以来也很少有,都因为只把鬼神不是看得怪诞,便看得尊严,所以说得深的,就同天一样,高远难稽;说得浅的,竟犹如巫祝一般,可以任人干请。
  “据我看,鬼神只是与人相同,全凭一个道理,做人的道理,应该爱国爱种,爱己爱物;做鬼神的,自然也应该爱国爱种,爱己爱物。从黄帝以来,凡是中国的鬼神,无不爱中国,即无不爱中国的种族,没有什么和尚尼姑应该奉鬼神,不是和尚尼姑不应该奉鬼神的话。若是鬼神兴妖作怪,妄弄祸福,就是鬼神的不知自爱,不成为鬼,不成为神,犹之乎一个无道理的人,人人得而攻之。岂有做人不依道理,可受人唾骂,做鬼神不依道理,都可一律信奉的?孔夫子不语神,不知鬼,我想也是因为鬼神无形,所以懒得讲。后来的人,却看得有尊严怪诞两层,就反把鬼神神专属了佛道两家,任一班和尚道士尼姑们颠倒播弄,真真可笑!”
  黄通理道:“鬼神终究是无影无形,怎样见得有道理没道理呢?”黄绣球道:“道理在人心上,鬼神就在道理上,一个人合着道理,就算守着鬼神,至于祸福,原从道理上生出,有道理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