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获福,没道理自然遭祸,祸福只看自家的道理,自受自取,也没有什么形影可寻。确实在有个机关在内,这个机关便是鬼神,隐隐然伏在道理之中。难道鬼神真有个狰狞之状、高大之貌,同那庙里塑的、纸上画的一样吗?我是不曾读书,我也不相信那书上的话,觉得我的意思,论鬼神便是这样。你想想,我这话讲得去,讲不去呢?”黄通理道:“听你的讲法,胜如听宋人所讲的一篇语录,比那讲阴阳二气、良知良能清楚得多。但是发了这一番议论,怎样的叫那和尚尼姑们可以懂得?只怕像我们这村上,就要在绅商士民当中寻一个能懂的,也不容易。”黄绣球道:“你不去管她,我明天且到那觉迷庵去走一遭。”
  次日清早,居然雇上一乘轿子,抬到庵内。一下轿,寻着那尼姑,也不等尼姑款接停妥,开口便问:“供的观音菩萨在那里?”那尼姑连忙引至一间厢房里,指着桌上一座龛子,说:“这便是了。”黄绣球不等说完,已在桌子前面俯首下拜,口中还像是喃喃祝告,拜了又拜,伏在地上,好一会工夫,才慢慢的站起身来,神色之间,似乎十分敬异,又在桌边朝着那龛子望了好一会。那尼姑同那老姑子笑立一旁,说:“请奶奶到中间坐罢。奶奶这样的诚心,阿弥陀佛!那观音娘娘,一定要保佑的。”黄绣球又不等她们说完,便一屁股坐在供观音的桌子下边一张条凳上,说道:“昨天我听讲这位观音菩萨。灵得很的话,心上就着实感动。”那尼姑听此一句,对着那老姑子道:“是呀,昨天我把娘娘放光退贼的事告诉了奶奶,奶奶就只是出神,没有再比她诚心相信的了。果然奶奶的根基厚,福气大,娘娘就来感动你了。”黄绣球又正色道:“说来这还了得!你们也掇张凳子坐下。我昨晚做一个梦,真真稀奇,我是千信万信,只怕你们两位师傅倒要疑我说诳。如今当着菩萨的面,可要说给你们听听。”
  那两个尼姑齐声说道:“阿弥陀佛!娘娘从来不轻易托梦把人,还记得十几年前,我们两师徒,从普陀朝山下来,寄住在宁波一个人家。这家是个举人太太,她那举人老爷去世,又没有少爷,单留下两位孙相公,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。这太太年纪已经望八,薄薄的也有点家私,指望她两位孙相公,进下黉门秀才,再连着登个金榜。一直做好事,行方便,冬天施棉衣、施粥、散米票子;夏天施药、施茶;又起座文昌宫,修魁星阁,造宝塔,什么好事,都肯做,花的钱也渐渐要完,无奈她两位孙相公,总连一名秀才都中不上。也是她家祖宗积福,这一回碰着我们这位观音娘娘,暗中怜惜她的一片善念,有一晚,就托梦点化这位老太太,叫她捐些钱到书院里去,说是花园里要养树木,书院里要养人才,人才养得多,就可以出秀才了。果然第二天,那位太太托了个人,到书院里写了五百吊钱的捐。后来我们走了,闻说这两年,她两位孙相公都已当了秀才,这位老太太去年才过世的。自此以外,这位观音娘娘从没有什么梦兆到人。我们可不晓得什么叫做书院,想必是念书的园子,同花园差不多的。”黄绣球道:“我昨天做的梦,比你们说的还要神,你们断乎不能相信,要是不相信,反替你们添一层罪过,不如不说罢。”两个尼姑怎样肯依?一面去泡出茶来,一面又坐在凳子上,笑颜动问。
  黄绣球却先将那老年姑子打量了一回,问:“你师傅是几岁上出家的?俗家姓的什么?看你的根基,也像个好人家出身,同菩萨大大的有缘。”那年老姑子禁不住拭着眼睛,掉下一点泪来,说:“我也本是个乡下先生的女儿,老远的跟我父亲到云、贵、四川各处投亲,就嫁了四川的一个芝麻绿豆官,不上年把,就守了寡。又是几年,我父亲也死了,我就在四川峨眉山削的发。后来请了这位观音娘娘,一直供奉在身边,眼睁睁活了五十多岁,不是同娘娘有缘,那里得到今日?”黄绣球道:“这就对了,昨天娘娘托梦于我,说我的话,且慢慢告诉你。倒有两句说你的话,不晓得你心上服不服?我拿我的话比起来,只怕你听了也不能不服的。”那年老姑子急忙问是怎样说法。黄绣球道:“当着娘娘,我也不敢瞎嚼舌头。娘娘说你一生一世,虽然吃苦修行,保住今世的寿数,免不得来世还要罚做。”说至此缩住了口,道:“这话罪过巴巴的,不要讲罢。”老姑子道:“罚做什么?可怜还要罚我做女人吗?”
  黄绣球道:“女人也是一个人,岂可看轻?能够仍旧罚做女人倒好了,简直的说,要罚你做女人当中的娼妓,且说照你的罪名,在常人还不至于罚到如此,因为你做了一世的尼姑,吃了八方,虽是苦度,却是与人世间一无用场,还有多少虚糜人间的钱财,离间人家的夫妇,不知不觉积下罪恶,所以拣了那又受苦又安享的一种妓女,叫你来世也去受用受用。至于你的罪名何在,就说你不敬重书院里的念书人,在书院里不曾修些功德。其余的,还不比这个罪大。娘娘又说,你年纪老了,罪孽已满,死得已快,来不及再点化你,我还有点宿根,同你在前世里原是姊妹,一旦有缘相会,叫我来嘱咐你:从今娘娘要离开你,到别的庵里去享受香火,或是仍归峨眉山去了。这是娘娘叫我告诉你的话,对不对,我也并不晓得。那娘娘讲我的话,告诉你,你也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