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好多年,你因一念之痴,遂人情天劫案。我见你缠绵束缚,不能解脱,故而亲来一看。”黛玉听了心中晓然,若有所悟,便起身裣袖道:“多谢仙姑指示,弟子如梦方醒;”警幻笑道:“你的梦还不能醒呢。你可知泪债未偿,情根益固,虽历劫不能解脱。我不忍你再人轮回,致失本性,故不惮远来,了此因缘。”黛玉道:“弟子记得病已垂危,此时侍坐,究竟是真是梦?”警幻道:“我若不来,你便死了,死后仍须下世。倘情缘纠结,益转益歧,必致返还无路;不若暂留尘世,将情根销尽,然后归人太虚,永无尘劫苦趣,岂不妥当?故略施小术,以麈尾幻你形骸,将你送至故乡,自有神瑛前来寻访。”黛玉道:“弟子已无心尘世,求仙姑即为解脱,同返太虚。”警幻道:“你方才说的什么话!如何能解脱呢!况神瑛之缠绵固结,与你相同;你便解脱,他亦不能解脱,仍是不了。你是拂郁已甚,似乎厌世,殊不知此情一刻不断,万劫不能超尘。此番住世,不比从前,可以畅遂心胸,一舒郁结。但你后天气禀甚薄,疾病甚多,以致性情似乎偏戾,我当先为汝除之。”遂命侍女看酒。

  一霎时,见绿衣宫妆侍女十数人,铺开桌椅,摆列杯盘。警幻上坐,黛玉侧坐相陪。警幻袖中取出丹药三丸,一红,一黄,一碧,皆如鸡头子大小。先将碧色的人茶杯内,令黛玉服之。警幻道:“此茶名千红一窟,饮之能除烦恼毒怒、一切疾病,从此你宿疾全除,终身壮健矣。”黛玉起身拜谢,即时服下。警幻又指案上道:“此皆仙家果品,你随意吃些,可以延年却老。”黛玉答应,姑取少许食之,甘美异常。觉腑脏宽舒,精神清爽。警幻又将红色者人酒杯内,进入黛玉,道:“此酒名为万艳同杯。此丹能养性情,炼魂魄,助艳福,驻丹颜。服之终身不老。”黛玉又复拜谢服之。警幻道:“你家有一庶母舒氏,你还记得否?”黛玉道:“从前弟子进京时才七岁,记得舒姨娘才来了一年。第二年,父亲病中有信到京。弟子急赶回,父亲已经身故。那些姨娘们各自分散,只剩得几个家人。记得这舒姨娘是扬州人,其时亦已回家;弟子到扬州时,曾会过一两面。弟子那时想着,这些姨娘没有一个有情义的,故亦不甚理他。不知仙姑所说可是这位?”警幻道:“正是。此人乃汝父亲所最钟爱者。汝父遣他们,具有深意。他们并不个个薄情。这舒氏甚有节操,人亦贤明才干。现有遗腹一子,年已十岁。此子亦有来历,你到彼自然详知。我当送汝前往,汝暂依之,不久仍须到京也。”

  说着将一丸黄色丹药付与黛玉,道:“此丹能收摄真元,明心益慧,虽极人世[悲]欢哀乐之境,怡情快意之场,永无坠落之患。汝可噙于口中,徐徐含化。”说毕,立起身来。唤侍女青棠、绿绮,吩咐道:“汝二人随我前去。”遂携了黛玉,走出殿门。见殿前驾着一辆鸾车,与警幻同坐在内,侍女坐在车外。一时青鸾振翼而起,御风而行。但觉习习轻风,森森空响。黛玉将丹丸人口,觉味淡而弥永,气清而且芳,渐渐消化;

  倏忽间,到了一个地方。城郭人烟,宛然在目。黛玉心中思想:“必是扬州城了。”只见侍女下车,警幻携了黛玉,同下车来,转眼车已不见。有两乘大轿,两乘小轿,歇在河干。侍女招呼,将轿抬至跟前。上轿走了一回,见街衢热闹,仿佛前番光景。到了一座大门楼,侍女下轿走入门去。见门内走出两个家人,年纪具有四五十岁,来至黛玉轿前,请安道:“不知姑娘到这里,姑娘可是从京里来否?”黛玉见那二人,似乎认得,却记不出名字。只得说道:“你们可是先老爷旧人?”二人道:“正是。小的叫程忠,他叫向贵。前年都见过姑娘的。”正说时,门内又走出来两人。说:“快请轿子。”即见正门大开,轿子人至大厅。警幻下轿,早有老妈妈、丫头前来搀扶。警幻挥手道:“你扶你们姑娘去。”说着飘然人内。黛玉随着进来。走至院中,见一人年约三十上下,不施脂粉,缟衣素服,丰姿秀雅,迎了出来。黛玉仿佛认得,却记不真,来敢厮认。警幻走人中堂,向着那人道:“舒夫人!贫道稽首。”那人还礼。警幻指着黛玉道:“这是你家小姐,今日将他送来。”黛玉过来行礼。舒姨娘连忙还礼。着手,说道:“小姐一别十年,且今日归来,真是梦想不到。”警幻道:“且坐下再谈。”于是各自坐下。警幻道:“你家小姐患了不治之症,已将咽气。贫道与有夙缘,故而救他。那贾府中不便再留,将他送来与夫人相依。夫人这里一起情事,吾已略与小姐说过。你们再行细谈,吾先别过了。”一面叫青棠:“你且在这里伺候小姐些时。”向黛玉道:“此婢尚灵慧,不在紫鹃之下。你且使唤着。我再来看你。”说着起身。黛玉觉得依依难舍,泪下不止。警幻笑道:“何必悲伤呢。”舒姨娘正要挽留,已飘然走出。连忙送至大厅,见头也不回,出门去了。

  这里黛玉随着舒姨娘复至上房,舒姨娘挽了黛玉的手,走到房中。一面吩咐丫头青鸾、翠篑;…快收拾对面卧房,与小姐居住。”一面问黛玉道:“小姐!你的行李呢?想在船上。不知还有何人护送前来?方才这道姑是那里来的?听他说话不甚明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