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不知林姑娘如何忽然有家,如何又在扬州呢?”晴雯道:“我也问过仙姑的。仙姑说,林姑老爷有几房姨娘。姑老爷病中,自己知道不得好,恐怕林姑娘一时不得到,致为家人们诱拐,故而各给银两,一一打发了。苏州的回苏州;杭州的回杭州;常州的回常州。及至林姑娘到时,姑老爷已经不在,只剩得几个家人。林姑娘但知姨娘们俱已各散,心上恶他们无情义,也就不去追究。其中有位姨娘是扬州人,姑老爷最爱他,独他最后打发。当时怀了三月身子,姑老爷吩咐他:‘回家暂住。俟孩子生下来,是男是女,,将他养大了,送给我女黛玉,你再去嫁人。’那姨娘回去,同他母亲一块过活,竟不嫁人。林姑娘到扬州时,他还来见过,送姑娘起身回苏州的。后来生下一个哥儿,如今已有十岁了。现在林姑娘就在他家住。”宝玉道:“在什么地方呢?”晴雯道:“这倒没有问。横竖总在扬州地方罢了’不难访问的。”

  宝玉听了,喜不自胜。晴雯道:“前儿我就说的,你得了这个信,一辈子离不了尘世。你这会子不僧不俗,算个什么呢!惫不快回去。”宝玉道:“好姊姊!我们一同回去!”晴雯拭泪道:“我么,还有回子哩。”宝玉道:“我舍不得林姑娘,你是晓得的。我舍不得你,你难道不晓得?”晴雯道:“可不是!仙姑昨儿还打趣我呢。你放心,我少不得也是要来的。还有几个要来的呢。”宝玉问:“是那个?”晴雯道:“我也不很清楚,横竖日后总明罢了。你快回去罢!”说着,忽然不见。

  宝玉要出园,忽觉眼前一阵阴冷,天日昏惨。一阵风过,闻得啼哭之声。见一群恶鬼押着几个披枷带锁的人,一步一打的走来。内中一个披锁散发的妇人,认得是凤姐,不禁“呵呀”一声,心中害怕。只见凤姐赶上一把拉住。哭叫道:“好兄弟!,快救救我!”宝玉又是伤心,又是害怕,一面哭着道:“姊姊怎么了?”听些恶鬼赶来吆喝。宝玉正在着急,忽听得霹雳一声,悚然警醒。眼中黑暗,定了一回神,渐渐光明。看时,依然坐在洞中。

  只听得洞门外声声大笑,一僧一道飘然而人,两边坐下。宝玉忙下榻来,叩首侍立。和尚道:“你如今该明白了?”宝玉道:“弟子尘浊已甚,又未蒙指示用功之法,是以神魂恍惚,梦境离奇,毫无了悟。”道人呵呵笑道:“你所见所闻,这倒是真境,并非是梦。”宝玉不敢回答。和尚道:“你如今还要人世,大加历炼。这番不比前番。前番系游戏人间,此番乃奉有敕旨。你须努力用功。我今授你明心见性之法,你须用百日之功,将后天尘浊渣滓陶洗尽净,然后再请真人带你到榔环福地领略一番。庶几体用皆有把握,方可勉承帝眷。”宝玉道:“顿首受教。”道士遂将口诀密授,要言不烦,:宝玉意:下了悟。二人即起身去了;宝玉遂依法静坐,觉得心地光明,气息宁静,脉络通畅。渐渐不饥不渴,绝无困倦。

  不觉百日功毕。见道人飘然而来。携着宝玉出了洞府。半云半雾,倏忽到了一个所在。但见琪花馥郁,瑶草缤纷,楼阁连云,烟雾回绕。面前一座大石坊,上刻“榔环福地”四大字。进了石坊,见许多童子,三五成群,耷彼玩耍。见他来了,各自交头接耳,指点说笑。宝玉低头,跟宁道人进了两重殿宇,到了一处。即见牙签万轴,芸芨千箱,插架连甍,堆床接栋。道人进人中间。对面有一小道士迎出,叩首问讯。道人笑道:‘有一顽石奉敕下凡,要来领略领略书卷灵光,庶不致顽仙之诮。”那小道士便让坐奉茶,说道:“既是奉敕的,小仙自当伺候。”道人叫过宝玉道:“此中乃天上人间古今经史典册。奇书秘芨,无所不有。虽岛洞列仙,多未窥见。你到此间,可谓侥幸。”宝玉心中想道:“这些书不知拣哪部读。”正要开言动问,道人笑道:“这些书,你便读十年百年,亦读不完。我授你含英咀华、聚精会神之法。你且持行百日,再来看你。”遂对小道士拱手道:“请烦照应一、二。”遂起身去了。宝玉送至门外,道人倏已不见。小道士道:“侍者请自行功,小仙失陪。”拱一拱手去了。宝玉只得依着道人所授之法,席地打坐。暂且不题。

  且说林黛玉自病重之后;但求速死,心中反觉空旷。这日自己觉得神魂将离,所有旧事一件一件都上心来,十分难过。拉着紫鹃嘱咐了几句话。忽然想起宝玉,不禁恨道:“宝玉,宝玉!你好无情!”尚未说完,忽见床前立着一人,仿佛妙玉。将他一把拉住,下了床。回头将一把拂尘往榻上一撂。挽了黛玉,走出院门来。

  黛玉心上恍惚。又听得潇湘馆中哭声大作。想着大约自己已经死了,但不知妙师父何以忽来引我。正要动问,即见那人向黛玉笑道:“妹妹认得我么?”黛玉仔细一看,见其装饰与妙玉相仿,—而尤为飘逸;丰姿略似秦可卿,而艳冶过之。觉得似乎见过,一时竟说不出来。那人道:“妹妹!人世一十八年,前因已昧,自然不认得我了。我都为你而来。我们且到前面少坐二谈。”说着,挽了黛玉走至一处,似乎省亲别墅正殿。进人中间坐下。黛玉道:“敢问仙子缘何降临?”那人道:“我即所谓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。我与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