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所以人人都去看它。”节子问道:“人人都去看它,与它有什么好处?”张思方更笑道:“有什么好处?不过人人都有爱惜它心思。去看看它,喜欢它好看,或者在它底下喝喝酒,做做诗,徘徊不忍去,这不就是它的好处吗?”节子复问道:“与它的好处也只得这样吗?我倒不信人人真能爱惜它。若真是爱惜它,何以一阵风来将它吹到地下,枝上只剩了几片绿叶的时候,也没见这些人去吊念吊念它咧!我想世界的人没有真爱情,真爱情是不以妍媸隆替变易的!”

  张思方听节子这番话,心中很是诧异,何以无原无故的会发出这一派议论来呢?莫不是今日我说错了什么话,他疑我爱她的心思不真吗?翻来复去将今日所讲的话想了几遍,实在没有说错什么,忽然领悟道:“是了,近来她欢喜看小说,这一派话都是中了小说的毒。”正想用话打断她,节子复接着说道:“它在枝头的时候,人都百般的趋奉它。一落到地下,什么车夫下女,都在它身上踹过来踹过去。那些趋奉它的人见了,仿佛没有这一回事似的。你说爱惜它的人,应这么样的吗?我的意思,以为与其后日去任意践踏它,倒不如今日不趋奉它的好。所以我今日懒得多看。”张思方笑道:“不看也罢了。人挨人挤的,本也没什么味。人家多爱热闹,我一到了热闹场中头都昏了。在家中几多清爽。你就不拉我回,我也不想再看了。并且我今日的脚,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麻木,走路很觉得吃力。我从前在日本害过一次脚气病,闹得我很苦。”说着用手在脚背上抓了两下道:“不好。仿佛蒙着一层布似的,感觉迟得很呢。”节子忙近前看道:“肿了么?快到医院里去诊察,是不是脚气病?若是脚气病,须赶急诊才好妥,一转了慢性,便很难好。这病我也害过,不知道病了多久,转过多少地方才好。”张思方点头道:“且再过几日看怎样。大惊小怪的,若不是脚气,连妈都要笑话我们小孩子呢。”节子道:“妈笑话有何要紧。你是个明白人,也讳疾忌医吗?”张思方便答应去看。次日,张思方到顺天堂诊察,果然是脚气,当即配了药。在日本害脚气病的,照例不许吃饭,只能吃面包小豆。因为日本的米,水气太重,并且难于消化。张思方因为医生说自己的病不重,只要吃药不间断,不必禁饭,便照常吃饭。只是害脚气病的人,固不宜吃饭,然尤不宜近居事。医生虽也向张思方说过,哪知道教他禁饭倒容易,这事哪里禁得来?幸在少年,还挣扎得住,若是上了年纪的人,只怕早已没命了。一对可怜虫,哪知道什么厉害?仍是暗去明来的勉强支持的。到六月初间,张恩方实在敷衍不来了,奄奄一息的睡在床上,水米都不能入口。节子夫人以及山口河夫都慌了,送到专家治脚气病的医院去诊。这医院在饭田桥,名阪口前医院。夫人和节子同送了进去,医生一见吃惊道:“这病为什么不单诊治?到这时候,就住院也难诊了。”节子听医生这般况,便哭了起来,夫人也凄然下泪。

  幸张思方昏迷不觉,不然又添了一层证候。医生忙止住节子道:“我不是说这病没有救法,不过我这医院里治不好罢了。”夫人悲声说道:“先生这医院专诊脚气病尚不能诊,别家不更是不行吗?”医生道:“不是这般说法。这病诊是容易诊的,只是得离开东京。脚气病能旅行,不服药也会好。但是他现在不仅脚气病,他这身体羸弱的很,元气亏损到了极处。得先事补养,能坐得住了,再去旅行。不旅行是诊不好的。”夫人和节子听了,才略略放心。张思方在阪口前病院住了半个月,到底年轻的人容易恢复,居然能扶着壁行走。夫人、节子每日在医院里守着,夜间十一点多才归家。山口河夫一二日也来探看一次。

  张思方既能行动,医生便教他到热海去旅行。这热海虽名热海,其实不热。不特不热,并且冬温夏凉,风景绝佳。热海的温泉,是日本有名的。其他三面环山,东南临海,居民数百户,明治时代建了一所离宫在那里,便有许多华贵之家,各在那里建筑别墅。只二三十年间,便高屋连比。隔热海本町不一里,便是热海花园。那花园里面,怪石清泉,任是极俗的人见了,也能消他几分鄙吝之气。忧郁的人见了,不待说是立时烦襟涤净。热海花园之东,不到三里路,便是伊豆山温泉。那温泉含明矾硫质极多,浴身甚是有益。日人称热海有八胜:一、梅园春晓(热海花园梅花甚多,或称为梅园);二、来宫杜鹃(杜鹃花以来宫为最盛);三、温泉寺古松(日本三松之一);四、横础晚凉(濒海有石坛曰横础,宜纳凉);五、初岛渔火;六、锦浦秋月;七、鱼见崎归帆;八、和田山暮雪。这八处胜景,皆是令游人流连忘返。阪口前医生教张思方到热海去旅行,虽是因热海气候景物相宜,却还有层原故。因热海有个噏气馆,噏气馆内设有医局,医生多是老成有经验的。这馆何以名叫噏气馆咧?因为明治十七年岩仓右大臣说蒸气最能疗病,遂建筑这馆,用机器吸收蒸气,闭在一间不透风的房内。有病的人在里面坐几十分钟,出一身大汗,觉得爽快些儿,和土耳其的浴法差不多。浴好了,再到医局里诊视。几十年来,颇诊好了几个人。阪口前医生教张思方到热海,就是想用噏气治疗之法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