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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张思方遂退厂院,归家准备去热海。

  节子因张思方一个人带病登程,甚不放心,想同到热海去。

  夫人和山口河夫商量,山口河夫道:“这事倒不可随便。他到底是中国人,将来不知道怎样。我虽明知张思方不错,无奈在日本的留学生名誉太不好了,十有九对于日本女子存在欺骗的心思。便是张明较著的娶作妻小,也常有一声不吭则偷跑回国去了的。同回到中国,几个月因家庭不和,又离了婚的更不知有多少。常听中国人说中国人的家庭关系,和日本人不同。起居饮食,也不如日本便当。节子的性情又乖僻,中国人向来由父母主婚,张思方又没得他父母许可,将来能否带回中国尚不可知。纵带回中国去,也说不定不生别的障碍,我见他二人情形,久思量到这一层。恐怕弄得大家都知道了,不得好结果,教人笑话。于今再教她同到热海去,不是明明的告诉人,说我的女儿已有了人家吗?少年人性情不定,倘一旦张思方有些不愿意,我们有什么把握?我的意思,热海是万不能同去的。”

  夫人听了,心中虽觉得恝然,只是说不出个可去的理由来,呆呆的望着山口河夫道:“教张家小孩子一个人去,你我怎能放心呢?”山口河夫踌躇道:“坐火车倒没有什么不放心。不过要换两回车,病人有些吃力。太郎一向不曾来,想是有事到别处去了,不然教他同去也好,暑假中左右没事。”夫人道:“太郎并没往别处去,只是不知道什么原故不来。且着人去请他来商量,看是怎样?”山口河夫点头,夫人即叫车夫去了。不一刻,真野来了,先到张思方房里问了问病证,见节子坐在一旁,便不肯坐,抽身来见山口河夫。夫人对他说了请他来的意思,真野道:“脚气病本宜转地调养,如你老人家因他一个人去不放心,我送他去便了。只是我今年毕业,此刻须收集论文材料,不敢十分耽搁。只能送到热海,将他安顿好了,便要回来。”山口河夫喜道:“只要你送到那里,有医生照顾,便没你的事了。他这病不能在东京久延,你计算何时可以动身?愈早愈好。”真野道:“横竖两三天工夫,随时都可。”夫人道:“等我去问他,看他还有什么要预备的事没有。”说着起身到张思方房里来。

  张思方正躺在一张短榻上和节子谈话。见夫人走来,节子随手拿了个蒲团笑道:“妈妈你坐了听他说笑话。”夫人坐下来笑道:“什么笑话,等他的病好了再说罢。你真是个小孩子,他病了,你不教他好生将养,还扭着他说笑话。我方才打发人请了太郎来,商议送他到热海去。太郎已经答应了。”节子道:“我们三个人同去吗?”张思方道:“三个人同去更好了。”

  夫人扯了节子一把道:“你不用去。”节子忙道:“为什么不用去?”夫人道:“你总是胡闹。他去养病,又有太郎同去,你去干什么?”节子没有话说,低头半晌道:“我不信定要干什么才到热海去,到那里避暑的人也多呢。”张思方想说多一个人同去,多一个人照顾的话,刚到喉咙里就咽住了,说不出来。夫人道:“现在并不很热,这房子又很阴凉,避什么暑?横竖张先生的病,到热海十多天就要好的,见面不很容易吗?张先生你说是不是?”张思方只得点头道是。夫人道:“张先生,太郎已预备着动身,你说什么时分走好?”张思方望着节子沉吟道:“夫人说什么时分走好,就什么时分走。”夫人笑道:“依我的意思,你不走的好。依你的病,早走的好。”张思方坐了起来道:“此刻三点钟,赶四点半钟的车还来得及。既真野君预备好了,就走罢。我也没有什么要预备的事了。”

  节子听了,立刻掩着面哭起来。夫人道:“张先生不必这般急,明日走不好吗?”张思方摇头道:“明日也得走,何必争此一日。”说着立起身来,振起精神,走到桌子面前。猛觉得一阵头昏,身子晃了一晃,忙用手扶住桌角,低着头息了会神。夫人已走到跟前,用手扶着张思方的臂膊。张思方抖开夫人的手道:“没事没事。我自己走快了一步,又躺久了,有些眼花,此刻已好了。夫人放心罢,我只带几奉书去。别的东西都寄在这里。请夫人去和真野君说,承他的情送我,请他就同走罢。”夫人这时候倒不知怎么才好。张思方一边检书,一边催夫人去和真野说。节子扯住夫人的衣角哭道:“无论如何今天不能走。”夫人道:“我说要早走,也不是这般急法,张先生想是误会了我的意思。”张思方道:“并没有误会。我自己知道我的病非赶紧转地方不可,夫人倒不可误会了我的意思。”夫人望着节子道:“张先生既不是误会,今日就走也使得。又不是回国,要一年半载才能来,有什么难分难舍的?快不要和小孩一样。时间不多了,你帮着收拾收拾罢,我去叫太郎预备。”说着走了。

  张思方冷笑了一声。节子站起来扯住张思方的手道:“你不要听妈的话,迟几天去不要紧。”张思方立不住,顺手的一张螺旋椅就过来坐下,捏住节子的手,勉强笑道:“你不必着急,我去不到半个月必然回来。到那里一定了地方,即写信给你,你也写信给我。并不是听妈的话要去,实在我的病不能再延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