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像曾经见过了的,一时却想不出来,只见这个人生得:面色苍然气象雄,英姿飒爽貌微丰。若教与世争风格,一鹤翩翩下太空。
  原来这个人,就是第三回及上回所说畹香取他题图诗第一的韩废,号秋鹤,别号情天仙侍,是蓉湖一个饱学秀才。他父亲早年得子,有一个祖坟,葬在吴县鹿山上一块大石之下。山民呼这块石为石朝官,石上刻天养人三个字,有一堪舆家范先生,曾经墓下,说道:“风水虽好,必当出一个古怪人。可惜一衿以终,毫无出息。”生他这个时候,在九月二十七日子时,其时本是天黑若漆,忽然庭中光明起来,其出嗣的曾祖母及祖父母,均在堂,不知何兆。祖父向庭心天上一望,觉光明叆叇,有一只极大的白鹤,从天飞下,到屋上,天忽骤暗,一物不见,鹤亦不知何处去了。里面钱安人就生出这位公子来。一家爱如珍宝,遂名为伯祥,号秋鹤。封翁亦是仁厚读书人,一世读书,不能高发,就灰心得很。其时兵灾之后,家室仳离,封翁不要他读书,其祖太封翁,力持不可,就送他到苏州一个亲戚处。
  不多几年,便进了学。那公子最恨时文,不愿仕进,故改名曰废。平时吟风弄月,一往情深,于经济上则专习算法洋务,真个是有用之才。无如起自式微,无人汲引,即稍有知遇,他性格高傲,不合时宜,乡试了几回,荐了几回。有一回业已中定前列,因天方回纥四字被拙,后来又考两回,均是堂备。最后一回,出粤东黄姓房师门下,批的是:戛戛独造不同,凡响词意精湛,三亦警炼,诗亲切不福二场批:易熟,精算术,书讲究地学,诗推测天文春秋,自摅议论,礼兼娴词章合观。五艺亦宏博亦典雅,此才何可以斗石计。三场批:征引详洽,判断分明,第五道用骈体,尤觉庄雅。这等好批,依然不中,秋鹤从此灰志文章,专事远游,阅历题场中。诗云:五度秋风五荐才,天方回纥失元魁。而今看罢闱中月,灰尽雄心不再来。
  秋鹤此时祖父母已故,就别了堂上妻子,一路游历,到也逍遥自在。前二年,曾在惠山尼庵,眷一个名妓姓金,名翠梧,又名环,人皆呼为环姑。所居惜余春馆,曾订终身,因鸨妈索价过奢,不能藏之金屋,未几环姑为一个西贾所得,秋鹤悲痛得无可如何。以后又遇了几个,皆不如翠梧。到天津时,又遇着一个名妓朱素芳,秋鹤看出她有些浮荡,也就绝了交。以为海角天涯,无人知己。于是又到美国、法国、日本,游历一番,察看形势风土,就辑成洋务志略一书。凡得二十六卷,回经上海,有人邀他到青楼中去玩,秋鹤道: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现今青楼中人,皆是庸脂俗粉,只要孔方,不知情意,岂足污我的慧眼。”众人皆笑其迂。过了几日,有乔经略,因平交南海寇,道出申江,闻秋鹤之名,就聘了去。秋鹤上了破敌计策十二条,经略极为赏识,就命他在金陵镇江一带,募勇四营,教练技艺。经略出关去了,秋鹤就去招起兵勇来,一夕从瓜州口到焦山下,恰值畹香被盗,就将他母女救了,护送到扬,彼此皆不知名姓。后来有个朋友,从扬州到金陵,抄了畹香的一首诗来,说是一个女史求和之作,系自题深闺侍母图。秋鹤见这首诗,细腻风流,情真语挚,就爱得了不得,就和了一首,向友人问了地址,便封寄了去。岂知被畹香所赏,至于请问姓名,初起头尚淡淡的,后来听得汪氏为救婚起见,故作图征题,自己的诗已被这位女史取在第一,愿委身嫁他的,因其母嫌秋鹤年纪加增,家有妻子,故将畹香许了贾姓。然小姐之意,仍不甚甘心呢。秋鹤得了这个信,落了几点感激的眼泪,以为闺中知己,宛如重遇了环姑,喜得比登科及第还胜了数倍。仔细思量,我已及壮年,妻孥为累。现下虽逢青眼,薪水之外,皆是办公之资,岂敢一丝一毫济其私欲?且家中菽水,月寄十余金,尚还不足,半生劳瘁,依然是两手空空。又性好挥霍,黄金到手辄尽,因叹道:“小姐承你青眼,加及狂生。
  你又已字人,若要同心,除非来世了。”想到此不觉五中感结,俯仰无聊。一夕忽梦到畹香那里,见小姐卧病在床不省人事。
  旁边一个老妇坐守,忧愁不语的光景,但听孔夫说:“我的畹香,你死不得的,我来替了你罢。”方在忧闷,忽然见了秋鹤,叱道:“你是何人,敢到这千金小姐房里来?”秋鹤吓得连忙退出门口,遇着个癞头和尚,说道:“看你这样浊臭,本不应到这仙女房中。”秋鹤因道:“老师到底知道是什么人家?”和尚笑道:“他虽是你的恩主,你就是他前世的冤家,他为了你遭了这个烟花劫。”秋鹤道:“这是何说呢?”和尚指道:“你不见他的病么?要除非是男子心前的肉,才救得好。你若肯给她吃,救了她,她就能活命了。”秋鹤道:“莫非就是深闺侍母图上的才女么?”和尚笑着点头。秋鹤道:“这是容易的。”和尚笑道:“这么着,我有一柄小戒刀在这里,你就挖一块给她。”
  秋鹤道:“好极。”就脱了衣服,向和尚取了刀,真个一刀。和尚拍手大笑道:“你上了当了,她并不是要你的肉,她不过要你的心。”秋鹤听说,并不要肉,就大悔起来,觉得刀戳处极痛,大骂和尚,就醒转来,乃是一梦。外面正打三更,细思梦境,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