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上旬也。定亲之后,倚玉有一个初交,知其囊中颇裕,遂佯为亲近,同他在门户人家走走,稍染余腥。倚玉虽识其奸,然非此不可共事,就也亲近起来。又打着了五百元吕宋票一张,于是游资充极,乐而忘归,结识了扬州一个鳇鱼,同他租住房,开门户,不上一月,化了一百余金了。那畹香小姐自定这种亲事后,心事重重,渐渐的改了前时光景。虽承欢日,色笑无违,言语精神,终若勉强。一日看冯小青传,至“顾影自临秋水照,卿须怜我我怜卿”之句,不觉香泪如珠,宛转欲绝,说道:“小青这人,不能见怜于其夫,必得自己相怜。
  我母女形单影只,几同芝草无根。万一老母不讳,不知我畹香能否自怜呢?”想到伤心,就卧了一会。时初夏将终,天色阴晦,到傍晚之际,就落起一阵梅花雨来。庭中竹子飕飕淅淅的响,隔壁人嘈杂之声,有呼父母的,有称兄妹的。少顷孔夫人来房中上灯,说道,“我儿,晚饭已煮好了,你起来吃些,看看书不要贪懒,睡出病来,我看你连日不大高兴,似有什么病呢?”畹香连忙起来,笑道:“并没什么,但心上好似有什么似的。”就同孔夫人吃了半碗饭,也就不吃了。自此日就颓惰昏昏然,还帮母亲做做事,说说笑笑,讲些闲书,给母亲听听。
  时到端阳令节,竟不能支持了,一头卧倒,患起病来。胸中闷胀,心上昏沉。初起数日还好,到了十余日,坐也坐不起了,饮食不进,连忙请几个医生,延治吃药,非但无用,病反增添。
  又过了两日,连气息也小了,问她几声,不知答应。孔夫人这一急,连魂灵儿也出窍的了。然则畹香如此之病,真乎否乎?
  不过作者忍心害理,欲图文势曲折耳。病势若何,请看下。
  第十一回
  病入膏肓情郎舍体酸回肺腑倩女离魂
  孔夫人见畹香病势日剧,只得招媒人去问这贾相公。岂知贾相公寓中,行李都已搬去,住在那新欢的地方。不归寓中,已五六日子。媒人无可如何,前来复命。孔夫人更加忧闷,求签问卜,吉少凶多。闻得南街上有乩坛甚灵,孔夫人前往求之,默默祷告道:“老身垂暮之年,只有此女,视同性命,望仙人可怜,救她一救,示一个吉凶消息。”祷毕,只见乩盘飞动,批出四句道:仙草经霜,国香堕溷。仙鹤之肌,可以救命。
  孔夫人回来,招人细详乩语,似乎要仙鹤的肉方得有救。
  正在迟疑,忽闻门外铜铃响,说老僧专治不起之症。孔夫人连忙出去招进来,是一个癞首头陀,因说道:“小女新得一病,医治无功,请老师一看。”遂领到房中,头陀看了一看,叹口气道:“老僧来同她忏悔忏悔。”因道:“一念慈悲,堕落尘海,离恨天别后,已十七年矣。何梦不真,何情非假,精神所注,金石为开,兰妃你醒醒罢。”却也稀奇,畹香不省人事,闭目昏沉已两日了,这时候把眼睛睁开,看了一看,说要喝汤。孔夫人连忙将匙舀了给她喝了一口,说:“老和尚真是活菩萨了,索性请诊诊脉,你看到底怎样?”于是头陀诊了一会,说:“病也来得奇,救是好救,不过要一样药味难办。”说着从身边取了一小红纸包,包里头几十颗丸药,说道:“这名缺陷丸,老僧近从恨海带来的,但须男子胸头的肉一钱,和这丸同煎吃了便好。若无此肉,非独此丸无功,且反速其死,慎之慎之。”
  孔夫人道:“这也难了,此肉从何处可得?”头陀道:“却不晓得,可诚心出去求求。”孔夫人遂取五钱银子谢他,头陀道:“老僧方外之人,要此无用,不过闻得令爱病重,来救救她罢了。”说罢便自飘然径去,那寓中老媪看他出门瞬息不见了。
  大家以为菩萨化身,小姐必不至于死的。但是男子的胸肉,谁人肯割呢?孔夫人愿出重价购买,一时不得。寓主妇献计道:“小姐许了贾官人,便是贾家人了,何不向贾秀才说一声?他必然肯的。”孔夫人道:“你前日已经寻过的,人也招不到。”
  寓主道:“我昨日在街上,听见有人说贾相公相与一个外舍,住在混堂街弄唐里浴堂隔壁。不满一个月,就拆开了,近来要没进京,仍旧住在原处。”说着,外边报贾相公来,说道:“明日进京来辞行的。”孔夫人接见,大喜。告说小姐病的缘故,倚玉也觉吃惊,说道:“何不请个好大夫看呢?”孔夫人道:“什么大夫多请到,只是不中用。昨日一个和尚,来给一点子药,说怎么是结盐丸,须要男人胸膛头的肉一钱,一同煎吃,方好。否则万不可治。我想他已是你们贾家人了,要求官人忍一忍痛,赐给一块,救救她。”倚玉听了,不快起来,说道:“我是来辞别的,不是来割肉的,你小姐许了我,就要我割肉,难道我不割肉,你就可以赖婚么?况且我明日动身,割了肉,烂起来,你小姐好了,我倒死了,这是混账话,可笑得很。你小姐不死,我今年就要娶的,有媒人在此,不怕你们逃到那里。”
  说着一径去了,自后贾倚玉进京乡试,后来仍未中举。姑且不表。
  孔夫人见贾倚玉负气而行,气得无可如何,心中又急,眼看得这个病不得救了,正在忧虑,忽然来了一个救命的人,登堂拜谒,毛遂自荐。孔夫人出去见了,但见这人年纪二十七八岁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