额上微微的汗。等一回醒了,莲民服侍他喝了一杯茶。柔仙道:“天黑了,你还没走么?”莲民道:“我要等你醒了走。”因给他十元一张钞票道:“前日多谢你垫付了节赏,今日还你的。”柔仙道,“又是快嘴丫头告诉你的,我替你垫的,你也还不了许多。这回子我不要用,将来要的时候问你要就是了。”莲民道:“恐怕你要,我又没得了。”
  只见俊官走进来笑道:“他说谢谢你,请爷吃了晚饭去,或者便住在这里罢。”柔仙道:“阔老爷,你又送他钱么?”莲民道:“不过给他十元就是了,也不能不送的。”一面说,一面把十元票自己藏了。柔仙道:“你赏他,我不问你,你将来又要没钱用了。”说着便爬起来,莲民道:“不要起动。”柔仙道:“这是硬痛,有什么要紧?这回子觉得好些。”于是莲民扶了柔仙起身,替他穿了鞋,柔仙到后房去。丫头点上灯来,柔仙出来净了手,命俊官把头上的发掠好了,因笑问莲民道:“你到底回去不回去?”莲民道:“悉随妹妹方便。”柔仙道:“不是这等说,我身上微有些痛,要多喝些绍兴酒活血,你若不回去,我同你痛饮。”莲民道:“也好,我便住在这里罢,横竖新屋子里不用收捡的,明儿把行李搬去就是了。”柔仙听说,便命俊官去取几斤最好的女儿酒来,昨日仲蔚送我的西湖莼菜,你去放了鸡汤,煮一碗,其余小菜也洁净些。俊官答应去了。未知莲民留宿如何演戏。请看下回,便能知春宫行乐图也。
  第四十六回
  恣欢情忘情媚知己征俗语谐语引同侪
  话说莲民留住在柔仙那里,少顷老妈子送了四个碟,四个菜来,还有一碗莼菜。柔仙先尝了一尝,道:“煮得这个味儿,好东西叫你们一做便走了味。”因问俊官道:“生的可还有么?”
  俊官道:“还有半小磁缸,我把清水养着。”柔仙道:“老东西呢?”俊官道:“去到百花楼摇会了。”柔仙道:“你把这生菜送到厨下,我自去煮,这个赏老妈子吃了罢。”莲民道:“不必再煮了,将就些罢。”柔仙道:“搁在那里,也是坏了,趁你在这里报销了,到放心。”说着便扶着俊官的肩去了,莲民在房里看他做的词稿,其中好的甚多,内有浣溪纱一解咏落花云:王惨香埋不计年,韶光如梦梦如烟,销魂无可奈何天。疑是前因曾历劫,枉将后果说生天,只留幽怨使人怜。
  看了一回,柔仙已煮好莼菜,走进房来。莲民道:“你这落花词,何其说得沉痛呢?”柔仙道:“言为心声,不能自己。”
  说着大家坐下对酌,饮了几杯,柔仙说笑如常,把方才这件事竟似忘怀了,莲民、俊官不解其故。柔仙又几次向莲民劝饮,自己也陪饮了十余杯。柔仙酒量向来最多三杯,今番莲民看他忽然改了常度,心中也不觉诧异,因叫他不要饮了,柔仙道:“人生行乐耳,良会无常。同心罕观,酒逢知己,何以拘拘?”
  于是说说笑笑,又饮了两杯。颇觉有些酒意,因笑向莲民道:“我已经半年不到戏班子里去了,也没唱过,那老货恨得我牙痒痒的。三日不弹,手生荆棘。所以拳不离手,曲不离口。你向来爱听我乔醋一出,这回子我演你看!”遂命俊官去取出一件戏衣来穿了,便在灯下一节一节的演唱起来,换了几次衣服,演到说白里头念巫彩凤的诗,说:“不识河中金雀女,可能再会月中人。”便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。莲民也陪他下泪道:“这支莫演了,你换了衣服,请你唱醒妓一出。”柔仙换了衣服,坐了叹道:“你是月中人,我是金雀女呢。”莲民道:“请你唱醒妓这曲儿。”柔仙道:“有什么唱头?劈头惊一棒,刺骨冷冰心。”莲民道:“我最爱他这两句。”柔仙又唱道:“绮罗丛里粉骷髅。”莲民道:“本来我要你知道这个意思。”柔仙道:“你为什么常替我哭呢?”莲民笑道:“也不过是泥人劝木人罢了。”
  柔仙道:“可又来,大家都是无心物。”说着又要饮酒,莲民把杯子夺了去,说道:“不许喝了。”柔仙道:“再让我饮一杯,我唱支楚江情你听。”莲民道:“好似熟得很,你且说是什么戏?”柔仙又笑道:“难为你这个也不知道。”莲民道:“我一时想不起了。”柔仙道:“是于叔夜想莫素辉呢!”莲民笑道:“不差,请你喝半杯,你唱!”柔仙道:“不许,要饮一杯呢!”
  莲民软恳道:“好妹妹,你有些醉了,身子又不好,少饮些。”
  柔仙瞅了一眼道:“醉死了不关你事!”莲民听了这句话,便不以为然,道:“不关我事,我相识你也多时了。”柔仙虽然微醉,觉得说话造次了,说道:“你不用生这个心,是我说错了。你一杯总要斟,我喝呢!”莲民只得斟了一浅杯,送到唇边,柔仙一饮而尽,便慢整衣冠唱起来,后来唱到楚江情,道:“梦锁葳蕤,怕逐东风荡。只见蜂儿闹纸窗,蝶儿过粉墙。怎解得咱情况?”莲民笑道:“响遏行云,音将落月,此曲能移我情矣。可惜妹妹精神不佳,不要唱罢。”柔仙道:“你也难得听我唱,自今以后,不知何时再唱给你听!我就勉强唱完了罢。”
  于是莲民倒了一杯茶,请他喝了。柔仙把这出唱完,觉得香汗淫淫,不胜劳倦,便换了衣服,莲民便催吃了稀饭,命小丫头撤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