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的道:“你也是扬州人?”只见小厮又拿饭来,魏义接饭吃毕,正欲谢别,那老的道:“我且问你,你虽与同伴冲散,你的行李却在何处?”魏义道:“小可一家,有两人同行的,还有一个牲口,行李都在一处。”那老的道:“原来如此。你今身无行李,又无盘费,又兼逗著我这个穷乡僻壤,转眼天又夜了,还到何方去住?不如就在我这里宿了,明日走罢。”魏义听得,不胜大喜,早籁籁的抛下两点感激泪来,乃道:“既承赐食,又来搅扰尊府,真是感恩不尽!”
  此时天色真个夜了,便随着老的进了墙门。到起坐下,魏义道:“蒙老爹施恩照拂,敢问老爹贵号!”那老的道:“我叫做褚守拙。”便叫魏义坐了,进去取出灯来。
  你道此老是谁?自古道:“无巧不成话。”原来就是褚愚。这时候凌驾山睡在厢房里,褚愚放下灯,便到厢房里叫醒凌驾山,道:“相公,有一个扬州人进京去的,在济宁分散了同伴,在此讨饭吃。我见天色夜了,留他宿歇。相公可肯同他吃顿晚饭么?”凌驾山道:“总在客边,又是我们同乡,有何不可?”褚愚道:“方才我见他是个扬州人,有意要留他来住,相公若要知家中消息,或者问这人有些晓得,也不可知。”凌驾山一想道:“不可。我出门是避祸,设使那人走了信息,丁家知我下落,万一追风捕影,如何是好?”褚愚道:“哦,我早忘了这一段原委。如今这人在起坐下,相公且去瞧一瞧看,若相会时,相公只说不是姓凌,我也自会随机应变,且看如何。”凌驾山便真个走到起坐下,隐门边来瞧。不瞧犹可,一瞧时,正是:
  家乡离别一身孤,愁绝无由有便书。
  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
  当下凌驾山在隐门边向灯下看那人,却便是家人魏义。心下惊喜交集,慌忙赶出来,叫道:“魏义!你何由到得这里?”这边魏义睁眼一看,却见是主人,不觉失声叫道:“相公!”忙跪下道:“小人几不能见相公金面!”便放声痛哭。凌驾山亦挥泪不止。褚愚知是他主仆相会,着实欢喜,自不必说。凌驾山扶起魏义,魏义带哭道:“相公怎地却在这里?湘烟怎么不见?”凌驾山道:“你且住了哭,你且对我说家中备细,我再向你说我的原委。”魏义收了哭,只见褚家小厮托出夜酒来,褚愚道:“小子进去再收拾一桌晚饭来,与魏叔吃。”凌驾山道:“不消了。我正要问话,况且在客边,便等他坐了这一次罢。”褚愚必定叫去收拾,凌驾山着实阻住。
  当下凌驾山上坐,褚愚下陪,魏义就在旁边拈个小凳角儿坐地。驾山一面吃酒,魏义便将家中始末说道:“自从相公别后,便有道里差人来,提将小人,着实严讯;那两个强盗,一口咬定是我叫他去的,道爷不审真伪,逼勒供招,小人一时熬不得,只得自己认了。因把家中什物尽行起去,算做盗赃。”凌驾山道:“你一认便决撒了,可曾波及我身上?”魏义欲说又住了口。凌驾山道:“你莫疑忌,这褚老爹你还不知他的原委,你竟直说。”魏义便将道官传檄苏杭缉拿的缘由,细说过,把家人走散的话也说了。凌驾山道:“你在监中,却如何便得脱身?”魏义便把越牢之事瞒过,只说是用了银子买脱的:“正遇石相公回来,便同他进京寻访相公。至济宁遇乱军冲散,料石相公必进京去了,故小人也连夜走的。到这所在,闻得也有兵马围城,因此上落乡行走。不认得路径,便走到这村里来。肚里饿极了,却好遇着褚老爹,承褚老爹与了饭吃,又好心收留过夜。万幸遇见相公,真是天缘凑巧。倘若错过时,到京里却向何方寻抓?若再不遇见石相公,一发难了,连到饭也没处讨吃哩。只不知相公缘何在此?湘烟为何不见一同来?相公身体平安的么?”
  凌驾山道:“原来你同石相公上来的,他倘若还在济宁地方寻你,如何是好?”魏义道:“两人一同走路,小人步行在前,石相公骑马在后,乱军过尽时,便不见了石相公。急在逃难百姓中喊叫,又到高岗上探望,那里见个影儿?心上原打算在那里寻的,又恐石相公进京去了;即如未必进京,也在那里寻我,一个向东,一个向西,原是寻不着的;况且值此兵荒马乱的时候,在那里东撞西撞,大有不便,不如进京寻相公罢,因此上竟走了。”凌驾山道:“这也是没法的事。幸亏盘费都在石相公身边,庶可免途中饥饿。我同湘烟那日起身,因恐有追寻的来,便改了名姓,湘烟复了本姓,叫了柳俊,幸喜一路身体平安。到这里因鞍马劳顿,要寻一个清闲处暂住几日,柳俊便向我说,这兖州府有一座报恩寺清幽,原与来往官员士商做寓处的,因而寓下。前日往瑞光寺游玩,散心两日,也正要起身进京。不料那日因天晚了,宿在瑞光寺里。明日午后入城,闻有土贼窃发,有许多沿城的村庄百姓一总逃窜,便放马跑到这里。”魏义道:“彼时柳俊同行的么?”凌驾山道:“我叫他寺中看了行李,我同寺中和尚往瑞光去的。如今柳俊在城中,不知怎么样的忆念着我。我到这里村上指望借宿,却好遇见褚老爹,得以安心住下。今日你又遇见,全亏褚老爹好心。若不然时,不知飘泊在那里去了。”魏义正欲开言,只见褚愚道:“魏叔,你不知我的根底。”便将前情始末如何如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