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中进发。一路上晓行夜宿,急急趱程。魏义在路上问及吴探花家的消息,石珮珩便将吴探花父子俱已丧过,凌驾山姑母亦经身故的始末述了一遍。魏义听了,亦觉感伤,乃道:“如今家事如何了?”石珮珩道:“如今家事也还撑持得来,当家的是吴探花孙子,世事尽能挡砺。见了你相公书信,晓得母舅与舅母亡过,也着实悲痛;有一封回书,在鞘马子里。”魏义道:“流贼作乱,那方曾被害否?”石珮珩道:“我曾问来,大亏了地方官调护,又亏了按察司李某入贼中招抚,方得平靖了。吴家未经受害。”魏义道:“原来如此。这也是那方合地的福了。”石珮珩又把仙霞岭诛盗成亲之事叙说了一遍,魏义大喜道:“怪不道石相公去了许久,原来有此好事。但是稍嫌路远,将来来往,觉得费事些。”石珮珩道:“他家曾对我说,要去接他来扬州住,倒也凑我的便。”魏义道:“裘家既等着石相公去接他,今却又往京中,好也耽延多日,却不误了他家的事,累他悬望,如何是好?”石珮珩道:“我且往京中会见你家主人,然后转来接他未迟。”魏义口中不说,心上好生感激。
  夜住晓行,不则一日,行到济宁界上。一路来已闻得山贼窃发消息,今又听得有贼兵围了济宁,魏义道:“如今贼兵阻路,设使遇着不便,还是住下,还是从别路过去?”石珮珩道:“到那厢看光景,再作计较。”迤逦行来,离城约有三十多里,只见前面男女纷纷逃窜。石珮珩道:“魏义你看,光景不好,莫非是贼兵杀来?我且与你退下去。”魏义道:“正是,疾忙走罢。”魏义步行在前,石珮珩骑马在后,走不得百步,只见西北角上尘头人起,逃窜的人,一篷风望着东南角上跑。说时迟,那时快,早见一队军马,如风滚至。可怜逃窜的百姓,老老小小,男男女女,冲得四分五落,叫叫喊喊,哭哭啼啼。但见:
  人人忙乱,个个奔逃;金珠怀袖,细软打包。抢前岂顾幼小,挨倒谁扶二毛?父携子,兄携弟,老弱牵连,只愁脚慢;姑随嫂,妇随夫,女人沾滞,甚是心焦。中途共挤,两地两抛。急走含啼,那念你弓鞋纤小;忙趋带跌,谁管你大哭号啕。但愿那尘消烟散,鼓角迢遥;顾恁的河边港畔,水势湍滔。一隙可投,便是我祖宗保佑;三生不幸,却与他兵马相遭。事急且相随,仇怨僧尼做伴时,即如亲戚;心忙不择路,峦林川泽无军处,便是云霄。任你是高官显爵,富室豪家,到此时也难做势;任你是绮阁兰闺,红颜翠袖,这地位何处藏娇。妇人髻散堕钗钿,谁拾翠羽?男子魂飞骇风鹤,如闻夜刁。我与你,太平时,坐享安乐;想古来,乱离日,何等悲惨。所以仙家不肯留尘世,一片白云海外高。
  却说魏义二人被军兵赶来,仓皇之中,只顾了脚底,跑了一程,听得背后喊杀声远了,回头却不见了石飒珩。心中发急,举头四望,那里见个影儿?便在那逃难百姓的队中前后喊叫。看看那逃窜的男女走得尽了,只不见石珮珩的人影马影,心上好生焦躁。日又西沉,踌躇不决,欲要前去,又见盘缠都在石珮珩马上缠袋里,自己身边止有零用一百多钱,一路如何过活?欲要住在此处寻石珮珩,却不知他在何处?又恐他竟往京中去了,我便在此抓寻无益。盘桓一回,只见天色渐渐夜来,心口商量:“我今且决计望京中前进,寻觅相公。将此钱将就过了两天,若无盘费,只得沿途求乞,也说不得了。”便拽开步前行。
  到一庄家,买一顿饭吃饱。时值仲夏,夜行也不寒冷,且兼原无行李,便乘着星光,一夜急走。幸喜盘过了济宁城界,到天色黎明,身子困倦,权借一人家檐下暂歇。清早时候醒来,又买一顿饭吃了。走到兖州府界上,闻得也有贼兵围城,便于村落中半行半伏。看看走到日色西斜,肚里又渐渐饥饿,欲要再买饭吃,摸身边止得四五文钱,济不得事。想道:“我魏义生长五十余岁,不料今日在山东路上讨饭。”想到此处,一阵心酸吊泪。然到此际,也无可奈何。
  四下一望,见西北上有一个村庄,树木稠密,却也热闹。便走向前来。到一柳树下,见一个老人家在那里取凉,便向前叫声:“老爹。”那老人家回头一看,魏义即作一揖道:“小可是往京中探亲戚的,只因作昨日在济宁遇了乱军,同伴失散,身无盘费,只得向老爹求告些粥饭,望老爹济困扶危则个。”说罢,只见那老人家开言道:“你既然是遇难的,我须做些方便。你且在此等着,我拿饭来你吃。”魏义不胜大喜,真个立在柳树下不动。只见老人家进一个墙门走了。不多时,有一个小厮,拿了一大碗饭、一小碟搢菜,从墙门里出来,对着魏义道:“是你要饭吃哩?”魏义应了一声,忙向前接了,便在沿石上坐地了吃,不一刻吃完。只见那老的背叉着手,慢慢的走出来,见魏义吃得快,便向小厮道:“你进去再取碗饭,这人饿极了。”小厮接着碗去。魏义正愁一碗不能充饥,听说再取,喜个不了,起身作揖相谢道:“难得老爹恁般好心,老爹姓名,伏乞相示,待小可进京转来,定到尊府报谢。”那老的道:“你莫多礼,我褚老汉从来行些方便,岂图你的报谢。且问你是那里人?进京有何公干?”魏义道:“小可姓魏,南直扬州人氏。因进京寻一亲识,故此从贵府经过。”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