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山居,卧听沧浪午梦余。
  门外不知些个事,案头唯对五车书。
  做书的且住。张玉飞既如此出力,出脱了凌驾山,魏义自该晓得,何以魏义自出狱之后,与搢珩在路走了许多日子,又在褚愚家里遇见主人,竟总不曾说及玉飞用力之处,这是何故?〔一段补叙有力。〕原来张玉飞做事,不过吾尽吾心,岂欲邀誉?魏义在狱中,无人送信,何由得知?即沈氏曾见玉飞同了许多斯文人在道前,亦经疑心,不知可为着我家主人之事?然止腹里转念,没有当面问明。纵使华英或者得知,他又是一个谨慎的人,是非之中不便东说西说。所以魏义、沈氏,都但知有张相公曾有肯替主人出呈辨冤之语,其已后得以出脱的原委,却不晓得。
  闲话休提。且说丁孟明见玉飞拉集了几个同学替凌驾山申辨,心中虽恼,却不敢出来作对;且见凌驾山已经逃避出去,魏义又问实在监,家私又已罄尽,看书的仇恨也尽可发泄了,故也听其自然。但可恨湘烟逃去,决是他送信凌家,心下十分恨怒,差人四下缉访,竭力搜寻,并无踪影,过了些时,也便丢开。
  一日,只见巫仙来报道:“魏义于本月二十三日已经暴病身故,县官检验是实,拖出掩埋,相公可趁此料理,好发放慎明二人出狱。”孟明因取些银子,付巫仙将去。真个钱神有力,慎明二人俱得从宽发放,杖罪问徙。孟明又在配驿所在央人斡旋,雇人顶替,原在江中行劫。
  孟明初先见强盗事破,虽则几番把凌驾山弄得他家人离财散,自己却也用了好些东西,镇日也怀着鬼胎,唯恐别有枝节,兢兢业业,一日巴一日的光景。今见官司结局太平无事,放开怀抱,照旧胡行。然而所交的朋友,总有些晓得凌驾山被害原故,皆丁孟明所为,有几个具公道心肠的,都恨其为人,渐渐疏远;止剩那一班无廉无耻、油唇花嘴的朋友,终日群聚一处,谈论闺门,赌博饮酒。
  内中单表一个,姓王,名继先,其父乃是乡榜出身,曾为邑宰,肚里八股颇通,却有一桩僻性,胶固不拔,你道这僻性怎么一个样子?原来痴想成仙作祖,但凡见了一个游方道士,便去请他进来,不问他有德行没德行,有法术没法术,一例敬重,高台供祭,极其奉承,要学他内运气火及符搢烧炼之事。虽常被那般方上道士撞骗了,心上也不懊悔,但说道:“这都是神仙来试我。人若爱惜银钱,便不得入道;若为着银钱,生了退悔的念头,不肯精进向慕,便生千万年,终久不得入道。”所以他屡被游方道人千变万化的法子,骗了银钱去,还只道是该的。〔愚必迷,迷则不悟。〕因此方上之人,便都学些小法儿来耸动他,为入门之诀;甚有等医卜星相,在方上摇唇鼓舌的,也都假扮做道士,在他家门前踅来掠去,只要撞见了就是生意上门,便好骗他东西。朋友亲族见他迷而不悟,多方譬喻,劝他不须如此,争奈这王举人真是匹夫之志,牢不可夺,由你百般开导,只是不改,反道:“你们不知就里。当初杜子春有仙风道骨,不爱惜钱财,因而有云门道人来试他,三次助他家资,动逾万计,杜子春只把来费用荡尽;那道人见他有真性具存,不为物染,所以度他成仙,得以白日飞升而去。倘杜子春那时一得赀财,便去算计经营,累百求千,累千求万,如此则以外物染移,灭了真性,不能返本还元,那得成仙作祖?所以我今不吝钱物,不管他是骗是试,自然得一个真仙下降,到那时你们立在红尘中,看我白云上,岂不快哉!”〔想头也亏他有,话头也亏他说。〕众人见他这般愎谏,晓得他中病已深,心都偏了,不可救药,听其自然。
  这王举人到五十五六岁上,却来了一个烧外丹的道士,叫说会烧金丹,名为“白雪黄芽之药”。白雪,却是元铅;黄芽,乃是硫黄。配了药料,火中锻出霜来,用法制服。那晓得这都是金石之物,一块火毒,猛烈易发,一吃下肚,发作起来,烧肠灼肺,肚中必剥之声,顿时血涌而死。〔韩文公大儒,也服硫黄,求生育子息,何况他人。〕他临死之时还道:“我成仙去了,要脱胎换骨了。”这般人,真所谓“下愚不移”,虽则可怜,实不足惜。正是:
  养命只教循道理,何须妄意觅长生?
  但看忠孝有功者,凛烈长留万古名。
  王举人死后,家事渐也寥落,游方道士便也稀少。可煞作怪,这王继先的心性,却与父亲无异,真所谓父子天合一般也。他专尊信道教,每与朋友们宴会,他人或说别话,独有王继先,开心闭口,不离着存神养气、符水烧丹的话。一日独立门外,只见一个全真走上阶来,向王公子稽首道:“贫道问询了。”王继先也连忙一揖,细看那全真打扮,却也有些像样。怎见得?
  头戴藤冠,身披鹤氅,脚穿云履,腰系麻绦。肩上葫芦,就是诓财晃子;手中麈尾,便为骗物行头。接成几缕清须,却道纯阳转世;串就一篇鬼话,即曰道搢常存。背着棕团称打坐,自言仙量带椰瓢;愚人辄诧形容异,竟认神仙会摆摇。
  王公子见他状貌清奇,便请进厅上,重新作礼。宾主坐下,动问姓名。全真道:“某等留形住世,混迹尘寰,姓名久已不露,如有相问,但称我为‘回道人’即是。”王公子心下一想:“这道士叫做回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