盘缠,即我辈茶酒饭食,总在弟一力任之。”众人见玉飞如此恳切,便都从命。〔只怕未必为恳切上起见。如今世上真有为不公平事要动公呈,众人皆打退厅鼓,谁肯勇往?若得玉飞一般人,开心见诚,一身独在,则趋合者如市矣。〕玉飞已做就祝文,取出来与众人看过,各押了花字,拜过神像,将祝文一同烧化。当下饮酒而别。
  明日,玉飞故意去拉丁孟明与名,丁孟明托病不来,玉飞便也由他。备写了情节呈词,请同众人往各衙门具控。大略申说:“生员凌某,平昔忠慎谨恪,折节下帷,宗族乡党皆知为端方之士,毫无间言;或家人愍不畏死,非分妄为,在凌生员或一时昧于体察,不能整饬。为民上者,也要推原本人平昔举动若何,不可慨为求备;何况凌生员先已游学出门,家人所为何由晓得?且今家人魏义自认主谋,情真罪重,则魏义自为盗首;盗首既不涉及主人,严讯之下亦无异词,于情于理可以释然。且凌生员系阀阅后裔,清白素传,身列黉门,埋头书史,纵家人情罪可诛,为民牧者尚存投鼠忌器之念,作养斯文;何况家人业已自认,岂可执意诛求?”玉飞将这等议论哭陈宪司,各官为之惊动。府县官可以到希宁面前说得话的,都来与希宁说,求他不必追求。张玉飞又声言出门往抚按告理。
  自古道:“秀才如狗,”若有公事,一淘来一淘去,〔妙谑,情态逼真。〕在官府面前,指手画脚,摇头播脑,之乎者也,连片的通出文来。大凡读书人,极会翻驳议论,转转折折,百般的绵搭絮歪厮缠;一若说话一落破绽,这遭入了他们套中,便高兴极了,撩衣扯腿,把身子乱摆乱踱;这个才说得完,那个又接上来说,甚至大家都来说,七张八嘴,闹得你个“发昏章第十一”,官府都禁他不得了,所以说这班秀才们再惹他不得的。
  这张玉飞日逐拉集了几个同心之人,在道里衙门上闹吵。希宁被这班人闹不过,又被各官来说,也有些良心难昧;又闻得合学朋友要往抚按那边告去,也有些怕事,便向过龙的吏书皂快们说,叫他安顿张玉飞等。张玉飞见希宁有些活动,心上寻思:“这些吏书们都是希宁第一等赚银钱的心腹,虽则他的本官如此说,这班人若在中阻挠,便至改变了;不若以利结之,等他们没得反悔。”张玉飞家事原富,便取出数百金,〔谁人肯?〕在道衙门上下使用,并各衙门可以用力之处,无不嘱托周到,要他们在官府面前帮衬,出脱驾山。
  从来涉讼事的送银钱与衙门里人,都是为体面上过意不去,不好白白烦劳,故此馈送酬谢,原无实际工夫。假如官府立定了主意,吏书们敢赞一辞?但是吏书们服事官府,深知情性,冷中一句,或好或歹,投机合拍,竟要做了中病根苗———这些涉讼人家送银钱与衙门中人,全乎为此。今日张玉飞将银买嘱这些衙门里人,虽已前得了丁孟明的东西,似该全然为他;无奈道官已有放宽凌生员之意,落得两下见情,早晚在官府面前自然都走了松路,果将凌驾 山 姓 名 不 入 口 供,申 详 上 司,都 不 曾 干 碍 一 个“凌”字。张玉飞又去叮嘱,要他撤回传檄苏杭的文书,这吏书等道:“如今到部文书,没有涉及凌驾山,他一身便已干净了,那个檄文不足为害。我这边,一等部文批准,自然行文书去撤回。请诸位竟各安心,不必挂意。”
  张玉飞见做成了这桩事,虽则凌家没入在官之物,如房屋什物等项,不能挽回,然于驾山身上一毫无碍,也不枉为朋友的一片心血,心上也觉欢喜。独恨丁孟明凶恶,忍做出这般事来。有时在朋友家遇着,丁孟明故意说道:“前日吾兄约小弟与名,替凌兄分辨,适值贱恙,不得扳附,至今中心歉然。吾兄具此义气,慨然自任,果把凌兄出脱,如此待朋友,真是千古一人,小弟辈汗颜无地。”张玉飞见他到是这般说鬼话,反气他不过,乃道:“小弟此举,实是义气激发。既为知己,若知己有难,不替他出一分力,这人便非人类,有忝面目,何以立天地间?凌兄此事,必有仇家陷害,〔此句太凶。〕小弟做了这事,纵使那仇家知之,料也无怨于我。况且凌家一家弄得星散,又害了他家人性命,也可出了那仇家之气了。”丁孟明听了,便顿口无言,脸色都变。张玉飞虽则一时恼头上说了,然心上寻思:“凌驾山前车不远,足为殷鉴,岂可暴其底里?倘亦受其暗算,大非明哲之人。”〔张玉飞有作用人。〕因而已后深自韬晦,或遇见时,绝不提起“凌”字的影儿,就在众朋友面前,亦俱不说。过了数日,闻得魏义在狱身故,结了案件。
  是年正当大比,玉飞便辞了母亲,移往红桥庄上用功读书。一则避了尘嚣,可以静养用功,以待秋试;一则离了丁孟明,可以避其暗算。他这山庄,背山面水,树木繁多。时炎热渐至,读罢书,便将书楼北窗开了,移榻相近,松竹之风,拂拂吹入。闲时,或掬泉煮茗,或汲水浇花;〔真乐境。〕耳不闻市廛之声,眼不见粗俗之气。入林听好乌赓歌,临池看锦鳞戏跃;更有那雨过山光,月明水色,霞辉落照,烟散曙天,都足以开畅心神,聪明耳目。正是助学问的风云,资笔墨的烟雨。享了无限的清福,领了无限的静趣。〔真快活。〕有诗为证:
  昼长人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