珩道:“你既与凌相公一路行来,难道并不曾提起我结义之事?”柳俊道:“起初一路趱行,心急行速,又唯恐丁家知风追赶,怀着鬼胎,并无暇说及闲话,理论别事,到后来在兖州报恩寺寓下,又有楼上女子之遇,因此也不曾说及。”石搢珩笑道:“究竟此女子是谁,相貌如何?”柳俊见有斟酒小厮在旁,不便显言,乃把箸蘸酒画字,写“即李公之女”,乃道:“天下才色两绝,也只怕无出其右了。”因将传词之事略叙梗概,道:“他所作词句一首,我还一总记得。”遂念与石搢珩听。飒珩便想到自己妻子,惊诧道:“原来这般女子却也不少!不信此老却有这般怜才之女。”柳俊道:“石爷说‘却也不少’,想是亦从那里见过这般人来?”飒珩不便说明,便把别话支吾过去。心下想:这柳俊其实聪明,出口不俗,必定晓得文理;怪不得凌驾山十分相信于他,看来果然可取。乃道:“你书中说直待班师时然后进京,但是凌驾山进京的念头,据魏义说,原为秋试功名起见,今去剿贼,未知迟速,倘过试期,便无及矣。”柳俊道:“到那时,想这些土贼也自然平灭了,李公回京覆命,待相公挽他,或者别有斡旋,亦可图取功名。”珮珩道:“他的念头,是必欲从正途出身,岂肯别走捷径?只好待下科的局面。”乃问道:“李公既然同在寺中作寓,自然识面的了?”柳俊道:“不曾识面。相公正去拜李公,因李公有恙,未经相会;后病愈欲见,相公却在瑞光,土贼围城,便致隔绝了。”搢珩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当下漏下三鼓,酒已够了。搢珩就在柳俊衙中宿歇,二人同榻而寝。
  却说柳俊与搢珩虽未八拜定交,却已肝胆相照。明日五鼓,起身梳洗,各饱食拴束停当。天黎明时,柳俊传齐各营将官,统领本部标兵,总到元帅衙门伺候。少顷,巡抚升堂,石、柳及诸将都进见参谒。李绩令许景升领兵三百,驻守济宁;将兵马分作两路,以张达为主将,郭从超、王人杰为副,统领本部人马,前往克复峄县。张达当堂领了军令,先辞起行去讫。乃以石、柳为先锋,以唐可法、仲大德为左右翼,曹虎山为合后,自总中军,便望邳州进发。
  按下一边,且叙前话。且说张玉飞往南京探亲,一月有余,方才回来。才晓得凌驾山被强盗扳做窝家,已经逃出;家人魏义被道官捉去夹打,问了主谋,监禁在狱;又听得说魏义供称家主往苏杭游学,官府又传檄苏杭缉拿。玉飞听了,不胜惊骇。念驾山平昔何等端方持重,此事从何说起?却是何人陷害?乃急到凌家看时,只见道官封条封了门户,去寻凌家家人问询,却一个都不见。寻了两日,遇见了一个姓赵的,问他始末根由,也只说得:“道官忽来提捉,相公避了出去,便把魏义捉住,解到道爷衙门,说是窝顿了强盗,又差中军官同江都县大爷,到家将人口尽行赶出,将东西什物一总起去,算做盗赃,封锁了门户,闻说还要缉访我家相公,并捉拿我等,故此一总避开,不敢出头惹事。”玉飞便问:“你相公避往何处?”姓赵的道:“相公出门,我们也不晓得去向。如今闻得道里老爷要传檄苏杭捉拿,不知是真是假。魏义的妻子住在小巷里,张相公去问他,或者晓得。”姓赵的说罢自去。
  玉飞便到小巷里来问沈氏。沈氏乃将丁公子家有强盗的书信,相公适然去看见了,故此丁公子便行陷害的事情,悄悄略叙梗概。玉飞不胜大恼:“孟明怎么如此丧心凶暴!”然也还在半信半疑,便问道:“你相公今既避出,却往何处?”沈氏道:“连我也不晓得避往那里去。听得如今道爷着处缉访,不知将来怎么样哩。”玉飞便不再问,乃道:“你们放心,你相公的事,有我在此,决不使你家相公牵涉在盗案里。”沈氏道:“只是如今现有文书在外,四路捉拿,张相公怎么说不涉在内?”玉飞道:“不妨。”便别了沈氏。回来细想:“此事又不便向丁孟明理论,且四下里察探口声。”果然“若要不知,除非莫为”,都有人议论着这桩事,俱丁孟明所使,始信为真,不胜切齿。欲要赶到丁家闹他一场,想未曾拿住他形迹,将何指证?且于驾山身上亦属无补,反要自惹祸殃。乃自恨往日为之介绍,引他相见,以致今日受其茶毒,暗里替凌驾山叹了若干闷气;算计必要替他伸冤,方不负相知友谊。
  想了多日,想出一个计较:乃拉集了最相契几个同庠朋友到家,众朋友走来,只见堂中设了供桌,上供神明纸马。众人奇诧为何缘故?玉飞出来相见,乃开言道:“今日请诸位到来,不为别事,是为同庠之谊。〔见得驾山寡交也。〕虽诸位或有识与不识,然我辈好义之心,素皆抱负,自然同具不平,理宜大家出来解纷,不可使斯文扫地。驾山凌兄,知名庠序,闭户读书,忠信谨恪。凡我同袍,素推德器。不料近日忽被奸人所害,唆盗指扳,虽则远避他所,他的家人魏义现监禁在狱,业已自认主谋,与主人无涉。无奈当事吹毛求疵,不肯放开一面,必要一网打尽。我等谊属同袍,焉忍坐视?是以请诸位到来,对神立誓,弟愿做呈头,往司道府县处具呈,替驾山辨明冤枉,诸位谅有同心,故此相请。”众人见说,亦有欣然的,亦有迟回的,玉飞道:“见义不为,非勇也。总之弟作呈头,烦诸位相帮鼓舞;凡有衙门使费,出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