弯满月,箭发流星,每一发矢,叫声着。一会箭,九枝都射完了。单只许泰一箭射在鹄上,张忠一箭射着鹄角,刘翚射个空回。他三个都是北人,惯习弓矢,为何不能中的。一来欺先生不善射,心满气骄了。二来立心要在千人百眼前逞能炫众。就有些患得患失之心。矜持反太过,一箭不中。便着了忙,所以中的者少。三人射毕,自觉出丑,面有愧色。说道喒们自从跟随圣驾久不曾操弓执矢。手指便生疏了。必要求老先生射一回赐教。”先生复谦让。三人越发相强。务要先生试射。射而不中,自家便可掩饰其惭。先生被强不过,顾中军官取弓箭来,举手对泰彬等曰:“下官初学,休得见笑。”先生独立在射椚之中。三位武官太监环立于傍。光着六只眼睛含笑观看。先生神闲气定。左手如托泰山,右手如抱婴儿。飕的一箭。正中红心。北军连声喝采,都道:“好箭射的准射的准。”泰彬等心中已自不快了。还道,“是偶然幸中。”先生一连又发两矢。箭箭俱破的。北军见先生三发三中,都道,“喒们北边到没有恁般好箭。”欢呼动地。泰等便执住先生之手,说道到。“是老先生久在军中,果然习熟。已见所长,不必射了。”遂不乐而散。
  是夜刘翚私遣心腹窥探北军口气,一个个都道,“王都堂做人又好,武艺又精,喒们服事得这一位老爷,也好建功立业。不枉为人一世。”刘翚闻之,一夜不睡。次早见许泰,张忠曰:“北军俱归附王守仁矣。奈何。”泰忠乃商议班师。前后杀害良民数百,皆评为逆党,取首级论功。北军离了西江省城,百姓始复归乐业。
  时武宗皇帝大驾自淮阳至京口,馆于前大学士杨一清之家。泰等来见,但云,“逆党已尽。”遂随驾渡江,驻驆南都,游览江山之胜。三人乘间谗谤先生,说,“他专兵得众。将来必有占据江西之事。”赖张永力周旋,上信永言:付之不问。泰等又遣心腹屡矫伪旨,来召先生。只要先生起马,将近南都,遂以擅离地方驾罪。先生知其伪,竟不赴。
  正德十五年正月,先生尚畱省城。泰等三人因侍宴武宗皇帝,言及天下太平。三人同声对曰:“只江西王守仁早晚必反。甚是可忧。”武宗皇帝问曰:“汝谓王守仁必反,以何为验。”三人曰:“他兵权在手,人心归向。去岁臣等带领边兵至省城。他又私恩小惠,买转军心。若非臣等速速班师,连北军多归顺他了。皇爷若不肯信,只须遣召之,他必不来。”武宗皇帝果然遣诏召先生面见。张永重先生之品,又怜先生之忠,密地遣人星夜驰报先生,尽告以三人之谋。先生得诏,即日起马,行至芜湖。张忠闻先生之来,恐面召时有所启奏,复遣人矫旨止之。先生畱芜湖半月,进退维谷。不得已,入九华山,每日端坐草庵中。日微服重游化城寺,至地藏洞。思念二十七岁时,于此洞见老道,共谈三教之理。今年四十九岁。不觉相隔二十二年矣。功名霸绊不得自繇。进不得面见圣上,扫除奸佞。退不得归卧林泉。专心讲学。不觉凄然长叹,取笔砚题诗一首。将曰:
  爱山日日望山时。忽到山中眼自明。
  鸟道渐非前度险。龙潭更比旧时清。
  会心人远空遗洞。识面僧来不记名。
  莫谓中丞喜忘世。前途风浪苦难行。
  又见山岩中有僧危坐问,“何时到此。”僧答曰:“已三年矣。”先生曰:“吾儒学道之人,肯如此精专凝静,何患无成。”复吟一诗云:
  莫怪岩僧木石居。吾侪真切几人如。
  经营日夜身心外。剽窃糠秕齿颊余。
  俗学未堪欺老衲。昔贤取善及陶渔。
  年来奔走成何事。此日斯人亦启予。
  张忠等既阻先生之行,反奏先生不来朝谒。武宗皇帝问于张永。永密奏曰:“王守仁已到芜湖,为彬等所拒。彼忠臣也。今闻众人争功。有谋害之意,欲弃其官入山修道。此人若去,天下忠臣更无肯为朝廷出力者矣。”武宗皇帝感动,遂降旨,命先生兼江西巡抚,刻期速回理事。先生遂于二月还南昌,以祖母岑太夫人鞠育之恩,临终不及面诀,乃三疏请归省葬。惧不允。
  六月复还赣州。过泰和,少宰罗整庵(讳钦顺弘治癸丑榜眼)以书问学。先生告以学无内外,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。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。以理之凝聚而言:则谓之性。以其主宰而言:则谓之心。以其主宰之发动而言则谓之意。以其发动之明觉而言:则谓之知。以其明觉之感应而言:则谓之物。故就物而言:谓之格。就知而言谓之致。就意而言:谓之诚。就心而言:谓之正。所谓穷理以尽性。其功一也。天下无性外之理,即无性外之物。学之不明,皆繇世儒认理为内,认物为外。将反观内省与讲习讨论分为两事,所以有朱陆之岐。然陆象山之致知,未尝专事于内。朱晦庵之格物,未尝专事于外也。整庵深叹服焉。
  是年秋七月,武宗皇帝尚在南都。许泰,江彬欲自献俘以为己功。张永曰:“不可。昔未出京时,宸濠己擒。献俘北上,过玉山,渡钱塘,在杭州交割于吾手,经人耳目,岂可袭也。”于是用威武大将军钩帖,下于南赣,令先生重上捷音。先生乃节略前奏,尽嵌入许泰,江彬,张忠,魏彬,张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