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欲回来时,庙里的住持僧要留斋饭,死缠住不放。璞玉欲要不依时,跟去的管家们又说:“向来老爷来时,吃了斋饭,等收了经后才回去的,不可改了老规矩。”璞玉无计奈何,只得等着。见左等也不来,右等也不来,再三叫催促时,却恼了火工喇嘛,抛了勺子,大嚷道:“锅是铁的,饭是煮的,那里有个下了锅便熟的!”
  好不容易等到搬上饭来,主持僧只管摆碗列盘的款待。璞玉那里有心吃他,竟举碗撂箸,便起身出来。仆从们也就各自上马相随。璞玉纵马疾驰,仆从们也慌忙赶上来了。璞玉见马住在前带路,不时的举鞭打他马。
  那庙原是离贲府甚近,往返也不过只有六七里,在路虽然趱行,争奈在庙耽搁多时了,到得家时,日已向午。下马看时,只见大门外,车迹纵横,不觉大惊,问门子老黄道:“可是建昌车马走了么?”老黄道:“走已多时了,大爷去了不多时就走了。”
  璞玉忙问:“此刻约摸走多远了?可赶得上赶不上?”黄明摇头道:“赶不上了,这早晚也走出十几里了。”璞玉听了,恰似急如烈火的心上,倾了半桶冰水,低了头只管怔怔的出神。正是:
  世间何事最为苦,多般死别与生离。
  璞玉大为扫兴,回复了老爷之命,往介寿堂来时,只见老太太为璞玉说亲的事,直到如今还说不准那一个,正和金夫人生着气,遂悄悄回到自己屋里,问福寿道:“琴姐姐回去时说了甚么话了不曾?”福寿笑道:“不知道。”璞玉遂仰身坐在椅子上,思量起两人昨日说的话。忽然想起琴默所问“看过扇子不曾”的话,忙叫福寿道:“将在我生日上众人送的礼物都拿来。”原来璞玉因那日忙,所以众人送的东西全不曾看,一总儿叫收在一个大匣儿内的。如今福寿拿了出来,一样一样的给他看,璞玉单寻那扇把子,拿起一个红纸包的来看时,上书:“愚姊自歇敬贺贤弟璞玉千秋。”璞玉一见那几个字,早己眼泪盈眶。打开一看,原来不是别的扇子,却是琴默上次回去时,璞玉和那玉环同赠的,上面亲手画几杆疏竹,一缕淡霞之外双燕穿飞的那把扇子。璞玉不解其意,心中疑惑,再细看时,一边写着几行蝇头小字,却是一首“七字吟”,写道:
  燕哭竹枝
  竹乎!噫!竹乎!缘分似是命似非。多遭间阻故多误, 相逢岂料两伤悲。
  进退恋恋是阿谁?近近遮遮何相违。自不能主我栖止, 攀折佩去汝伤危。
  金风潇潇我归期, 枯叶飘飘汝悲时。无缘相合哭何益, 愿修来岁相逢宜。
  璞玉细看此诗,却是琴默自比哭竹之燕,比璞玉为遮云之竹,越发末尾一联,寓着今生无分,再结来生之缘的意思。忽觉心中一动,如被锋刃,一阵酸痛,泪如雨倾,擦之不迭,斑斑滴湿了扇子。福寿见此光景,因璞玉每逢姐妹们回去,必有此行径,已是惯了的常事,因此也不理论。璞玉自忖:“琴姐姐还了我此扇子见我全不理会,也不知是想甚么了,所以临去时问我‘看过不曾’,我又说‘看过了’,如今说我的心这么热,他那里肯信呢?”越想越着急起来,正自哭个不了时,只见德清、圣萃芳从外边走进来了。璞玉忙擦泪迎着说笑,不提。
  且说,彼时有东北郡贝勒苏安,奉诏入京朝觐,路经此方,贲侯分当迎迓。遂领着璞玉往乌兰营地方迎迓谒见。那苏节度年近七十,虽然位至一郡贝勒之尊,但不脱布衣,素性厌恶奢侈修饰,崇尚朴素,乃是当朝重臣。听得贲侯来见,也不分爵位尊卑,即降阶相迎,携手言笑,入内坐下。相叙当年之事,又说了些目今世俗人情之变迁。见璞玉生得聪明俊秀,心中大悦。遂叫到身边,拉着手问道:“你叫甚么名字?今年几岁了?”璞玉见问,说了年庚。苏节度又问贲侯道:“教你儿子弓马不曾?”贲侯陪笑回道:“如今尚荏弱,还不曾教习。”苏节度问:“看这手指面皮,想是在学里了?”贲侯答道:“也不过混着罢了。”苏节度又问璞玉道:“你可会写得好字?能作诗作文之类不能?”璞玉答道:“字写不好,诗文虽略学过,尚未学到精湛处。”苏节度向贲侯道:“听他所说,想是会的了。”又向璞玉道:“那一边有现成的案椅笔砚,你坐着写一首诗来我看。”璞玉应了个“是”,看贲侯时,贲侯点头,遂跪下告了坐,坐下磨墨濡毫,看着苏节度。
  贲侯问道:“你不写还等甚么?”璞玉道:“请题。”苏节度笑道:“可是呢,作诗须得有题,即以那白云为题罢了。”璞玉遂坐下,展纸写了起来。一则因素习熟技,再则也是因前世缘分,诗意大发,如轻车走坦途,一时写毕,献了上来。
  苏节度近侍及书吏们见璞玉年纪又小,伛坐写诗之态,似弱不胜衣,然挥笔不停,又无底稿,竟直写了出来,都赞羡不已。
  贲侯恐璞玉遗笑于人,心如撞鹿,一面与苏节度说着话,一面瞭着他。璞玉也不踌躇,写罢,自己念了一遍,即献于苏节度前。苏节度正与贲侯谈论军国政令大事,说得言语相投,未料璞玉的诗写的如此快,不觉惊异,心中大喜,取过来看。不知出何言语,且看下文分解。

第二十九回 劝弟过淑女出闺阁 遵父教痴子赘贵门
  话说苏节度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