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逾半百而生的两个女孩儿,长女嫁了西北郡一个小贝子,小女尚未许人。因西南诸郡多出豪杰,意欲在彼寻一门楣匹敌之家择东床。今日见了璞玉,甚合其意。贲侯门第虽敌不过,家世根基却也不在他以下,故心喜得了快婿。只是见璞玉外相虽好,不知内心聪明如何,故命写诗,欲知其就里的。岂知作诗乃是璞玉惯技,见他一挥而就,献了上来,苏节度已自讶其伶俐,及看他白云诗时,写道:
  白云出远山,回转入青天。展卷随成败,聚散非自然。
  灿光烈日照,倏断因风旋。瞬息遇龙族,枯物得渥然。
  苏节度看了,其言虽柔,其意甚远,且是词顺意全,心下大喜。遂向贲侯道:“作诗虽是小事,但一言半语中,可知其人一生之事,所以朝中贺太师,命我二儿子写诗看了,曾嘉其日后可承父业。我今有一言,欲与贤侯商议,只不知贤侯意下如何?”
  贲侯欠身道:“但凭大人吩咐,属僚敢不从命。”苏节度道:“此事比不得公事,从与不从一任贤侯。你这公子可定亲了不曾?”贲侯听了,无计奈何,只得照实回道:“尚未聘定。”苏节度道:“自古嫁女娶媳,多是自家商定,至后世方有行媒之习。我想女大聘嫁,男大婚娶,乃是定理,故也无须碍难。我的小女,与你公子同庚,聪明慧悟倒也相当,欲结秦晋之好,不知尊意若何?”
  贲侯思量璞玉亲事,若求于旧亲,虽有几个极相当的人,只因家中见地不一,也难定准那一个。况且,苏节度又是所管上司,至于其门阀是不消说的了。再说已失口说了璞玉尚未定亲,也不好推谢,自思这倒是个好姻缘。遂命侍从取过一幅素帛来,献与苏节度道:“此是大贝勒抬举我父子之意,承此错爱,岂敢逊辞,容归去后,禀过老母,遣犬子造府纳采。”说罢,便命璞玉拜谢。璞玉不敢有违父命,只得跪下拜了六拜。苏节度大喜,遂解下所带之系着海外火镰的盘羊角佩刀,赏与璞玉道:“古人择婿既定,而赐佩剑,盖证其事速成之意,我们此世便可代之以刀了。”贲侯又致了谢意,当日设筵款待,两个亲家欢饮而散。
  次日,贲侯饯送了苏节度登程后,方领着璞玉回来。这乌兰营原离贲府只有五六十里远近,日将平西,便已到家。
  众家丁迎接见礼。贲侯至仪门外,下了方车,入忠信堂正门来。只见龚高、张裕等跟了进来回复道:“大姑娘的箱柜、衣物、首饰等一应配送嫁妆,依照姑太太的旧例,已预备停当,摆在两旁耳房内了,请老爷过目。”贲侯点头,因有老太太,不敢直入垂花门,侧行甬路,入介寿堂来。只见贲、金二夫人也在那里。遂领着璞玉请了老太太安。老太太一一问了迎接苏节度、设筵款待等情毕,命贲侯坐,贲侯告了坐,坐下。
  妙鸾、秀凤等斟上茶来。贲侯见老太太脸上欢喜,遂陪笑回复了苏节度欲嫁女与璞玉之事。老太太道:“那会子你媳妇,绐他侄女儿琴默挂了坠儿了,这该怎么着?”贲侯笑道:“他总无一定的主意,一个哥哥,一个兄弟的两个女孩儿,也定不准那一个。先也曾给哥哥的女儿插过簪子的,这些都是小事,并非聘定了那一个。如今苏节度这女儿,也不是纳了采的,还待老太太示下才能定。”老太太点头不语。贲侯见老太太无话,方退出去了。
  璞玉回身往自己屋来。因画眉、玉清等都在那里,同着福寿接出来举手称贺。璞玉也不理论,除下苏节度给的那刀,丢在一边,换了衣服,即往翠云楼、凭花阁、绿竹斋等处,见姐妹们去了。
  彼时,因德清将出阁,众姑娘丫头们都忙着做针线话儿,无暇闲话。至于德清,心生远去家园,别离父母之悲,又且羞于见人,心中不自在,成日家不是哭泣,便是默坐不语,也不看书,也不做针黹。
  转瞬已是吉日,新女婿前来迎亲。当月便入贲府来,拜见了老太太、贲侯、金夫人。内外张筵款待亲友之事不消赘述。璞玉陪着姐丈,过了一日。因次日便是德清出阁的日子,晚席散后,便到凭花阁来。只见众姑娘们也都在那里,德清正将绸缎丝绒及素日用余之钗环,穿旧的衣裳等物赏给几个屋的丫头们。众人见璞玉来,忙让坐。只见德清擦了眼泪道:“姊妹们如今都在此,只恨我缘分短浅,故相见迟而别离早,明日即要别去了。众姐妹与院内众人,在我去之后,素日与姐妹们笑玩之间,倘或言多语少有过错之处,只求念着我本意是好的,不沉心才好。”熙清先哭了起来。璞玉是至亲骨肉岂有不哭的。再说炉湘妃原是爱哭的人,那眼泪自然方使。宫喜也只管流泪不语。圣萃芳擦了跟泪笑道:“德姐姐如何说这话,你素日也没做使人怨恨的事,纵有也是小时候的勾当,如何便能认起真来;再说即使是下面的丫头们,如今都是感戴德蛆姐恩义不尽的,有谁还沉甚么心呢?”说到这里,秀凤、玉清等众丫环们也都流起泪来了。
  德清又拉着璞玉手教道:“你姐姐如今要离别去了,有句话要劝兄弟,你可好生记在心里。一则是老爷、太太春秋已高,你又无哥哥兄弟,老爷上了年纪才有了你,所以面上教你虽严,心内却疼爱非常,指望你不小。兄弟你有一样脾气,偏爱在姊妹群人厮闹,亦且少有不如意之事,便焦急非常,你是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