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是个正经话,齐问道:“甚么奇事,我们也听听。”璞玉道:“这奇事却不比平常,古称‘梁上君子’,今谓‘孔中贤士’。”熙清不解其意,再三盘问时,璞玉方把九连山遇盗之事说了一遍,众人听得毛发悚然,又回想“孔中贤士”之名,笑了一阵。
  却说璞玉因已年下,也不上学里去,每日在老太太跟前解闷,或在老爷跟前服册籍之役,倒安闲了好些。
  一日,到了腊月初八,姊妹们都在凭花阁聚会,依例等着吃腊八粥。围炉而坐,谈今论古,正说得高兴时,瑞虹自海棠院送琴默的大红哔叽缎银鼠披风来了。琴默道:“这时拿这个来做甚么,外头下雪了?”瑞虹道:“已下半日了,地上有一指多厚了呢!”德清自玻璃窗内往外看时,只见天空中彤云密布,鹅毛片片,院里一片素色。琴默道:“昨夜里的风有些古怪,早晨云采却不厚,真个下起雪来了。”德清道:“看昨儿前儿两日和暖如春,可知是要下雪了。”正说着,一阵冷风透入窗纱,刺人肌骨。德清叫丁香拿出他宝蓝线绉细毛坎肩来穿了,吩咐地下大铜盆内添了炭,炕上小盆内也添了火。熙请起去将春绸窗帘儿也撂下了。丫头们放了桌子,安了杯箸,摆了肴馔。
  德清依主人之礼,给琴默斟了酒。琴默道:“这做甚么,吃得脸红了,仔细姑妈说。”德清道:“不妨,天气冷,就吃几杯,福晋、姨娘们也未必见责。”璞玉也要吃,说着慌忙出去,德清从后面叫道:“外头很冷呢,戴上护耳去。”璞玉早已走了出去,到北边太湖石旁去小解。其时雪已稍歇,寒气愈加,手脸上如被锋刃,两耳麻木,须臾打了几个寒噤,忙跑进屋来,跺脚道:“好冷!”一壁说一壁抖掉身上的雪,归席坐下。熙清、琴默等只觉脸上一股寒气,飒然袭来。璞玉身上带进来了许多冷气,琴默斟上一杯酒递给璞玉道:“压压寒。”璞玉伸项就琴默手上一饮而尽。整襟端坐道:“今冬之寒莫过于今日了,哎呀,这大冷天,那些没衣穿、没饭吃的贫民,也不知怎么受着呢。我若没见过也罢了,如今忽然想起了他们,真个叫人心痛。”熙清道:“他们没吃的没穿的,难道没房子住了不成?也是关上门,在热炕上坐着呗。”璞玉点头道:“姐姐,你们听听熙妹妹这话,他们那里有这么热的炕呢?纵有热炕,糊窗纸也都破了,房芭上都露着缝子,岂能这般暖和。况且衣单腹空,如何能耐得过如此寒冷呢?”德清皱眉道:“你只顾说那个做甚么?没的叫人心里不自在。似今日这般大雪天,我们姊妹们在一处谈心,也算是个良辰了,乘此良机或作诗或联句取乐才是,说那起苦命人的事,发愁也是枉然,岂不闻古语云:‘一日安闲,一日清福’。”琴默笑道:“今日之会,虽可谓良辰,只乏美景,古称‘良辰、美景、赏心、乐事’为四美。”熙清问道:“何谓‘美景’?”琴默道:“景也说不定,‘青山绿水’、‘朝霞暮虹’、‘新花古画’等均可称为美景。”熙清道:“这几般如今一时也难俱得,惟古画或许能寻到,也未可知。”
  小丫头子规从旁道:“昨儿我听鹦哥姐姐他们说,花园东北角上的那株腊梅开了几朵儿呢。”璞玉听了即纵身跳下炕来,欲去取来,德清道:“我劝你,好好坐一会子,外头雪大,且又起风了,倘或冻病了呢?”璞玉那里肯听,吃尽了一杯热酒执意要去。琴默道:“实在冷的很呢,你披了这斗篷去。”璞玉戴了皮帽,撂下帽耳,披了琴默的银鼠斗篷道:“你们预备了插花的瓶子等我。”因命鹦哥带路,领了子规,出了凭花阁,足踏玉屑银沫,径入会芳园来。
  当下,云虽淡薄,疏雪犹落,冷风愈劲,园中楼阁溪桥如同银镶玉砌一般。璞玉、鹦哥、子规三人所着红、绿、蓝色,与白雪相映,不啻脂粉儿女,步入水晶世界。一时到那花前看时,真个多半都开了,如与寒风争势,芳艳正盛。有古人咏雪中梅花诗道:
  争春花雪不相揖,爱玩诗客论短长,
  玉花逊雪三分白,融雪让花一缕香。
  璞玉见此艳芳不忍离去,只管徘徊顾盼起来,直把鹦哥、子规冻得面色都变了,催促璞玉道:“大爷你自己穿了好几层皮衣,不知人家冷,折了去便罢了,这冷风里只管站着做甚么?”璞玉听了,方折下盛开的一枝来,迎风踏雪而归。丫头们忙掀起门帘,德清等都笑道:“你这人去了这半晌才回来,我们当是冻……”说到这里便不言语了。璞玉笑道:“冻怎么?当是冻成佛爷了不成?”众人听了大笑起来。将折来的梅花,插进绛色玻璃瓶内,大家赏视了一会子,德清笑道:““美景已备,如此良辰不可无诗,琴姑娘当得作一首。”
  琴默笑道:“若写诗,我们每人写一首罢了,如果叫我一个人写呢?”璞玉道:“我们也不必往日似的每人写一首,我也烦了,诗之为用,在乎述情,一言两语即可表意,何必总得说许多话,这里不是已有四个人了?一人联一句,凑成一首就完了。你们也不必寻奇韵,限韵过窄则虽有佳句,反受其缚,说不出来。”德清道:“既如此,大家商定,何如?”琴默道:“也无须大家商定。”说毕,便命站在门旁的一个小丫头道:“你说一个字来。”那丫头因正觉得身上冷,便顺着嘴,说了个“寒”字。大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