贵恙新愈,倘途中复病,元气不能接济,万一三长两短,绝了秦氏之后,失了令堂老伯母终身之望,虽出至情,不合孝道。岂不闻君子道而不径,舟而不游,跬步之间,不敢忘孝,冒寒而去,吾不敢闻命。” 叔宝道:“ 然则小弟不去,反为孝么?” 雄信笑道:“难道教兄终于不去了?只是迟早之间,自有道理。况令堂老伯母是个贤母,又不是不达道理的,今日托建威兄来抓寻,只为爱子之心,不知下落,放你不下。兄如今写一封回书,说领文担搁日久,正待还家,忽染大病,今虽全愈,不能任劳。闻命急欲归家定省,径说小弟苦留,略待身子劳碌得起,新年头上,便得到家。令堂得兄下落所在,忧病自然痊可,晓得尊恙新痊,也定不要你冒寒回去。我与兄长既有一拜,即如我母一般,收拾些微礼,作甘旨之费,寄与令堂,且安了宅眷,再托樊兄,把潞州解军的批回,往齐州府注销了,完了衙门的公事,公私两全。待来春日暖风和,小弟还要替兄设处些微本钱,劝兄长此番回去,不要在齐州当差,求荣不在朱门下,倘奉公遣差,由不得自己,使令堂老伯母倚门悬念,非人子事亲之道。迟去些子,难道就是不孝了!” 叔宝见雄信讲得理长情切,又自揣怯寒不能远涉,对樊虎道:“ 我却怎么处?还是同兄回去,还是先写书回去?” 樊虎道:“ 单二哥极讲得有理,令堂老伯母得知你的下落,自然病好。晓得你在病后,也不急你回家了。” 叔宝向雄信道:“ 这等说,小弟且写书安家母之心。”雄信道:“这便是了。”叔宝就写完了书,取批回出来,付与樊虎,嘱托他完纳衙门中之事。
  集唐:
  山霭苍苍望欲迷,一行书寄数行啼。
  丈夫飘泊今如此,悔别青山忆旧溪。
  雄信回后房取潞绸四匹,碎银三十两,寄秦母为甘旨之费。又取潞绸二匹,银十两,送樊虎为赆敬。樊虎当日别去,回山东把书信银两,交与秦母;又往衙门中完其所托之事。雄信依旧留叔宝在家中,不过是饮食作乐而已。
  图他一醉不成梦,不向故园深处飞。
  到了除夕,雄信陪叔宝饮到天明,拥炉谈笑,却忘了身在客乡。叔宝又想着功名未遂,踪迹飘零,离母抛妻,却又愀然不乐。天明又是仁寿四年正月,年酒热闹,叔宝席席有分,吃得一个不耐烦起来。一个新年里,弄得昏头搭脑,没些清楚。
  将酒滴愁肠,愁重酒无力。
  又接了赏灯的酒,主人也困倦了,雄信十八日晚间,回到后房中去睡了。叔宝自己牵挂老母,再不得睡下,只管在灯底下走来走去。那些手下人,见他不睡,问道:“秦爷,这早晚如何还不睡?” 叔宝道:“我要回山东之心久矣!奈你员外情厚,我要辞他,却开不得口,列位可好让我去了,我留书一封,谢你员外罢。” 因主人好客,手下人个个是殷勤的,众人道:“秦爷在此,正好多住住儿去,小的们怎么敢放秦爷回去!”叔宝道:“若如此,我更有处。”又在那厢点头指手,似有别思。众人恐怕一时照顾不迭,被他走去,主人毕竟见怪。一边与叔宝讲话,一边就有人往后边报与雄信,道:“秦大爷要去。” 单雄信闻言,披衣7履而出,道:“秦大哥为何陡发归兴?莫不是小弟简慢不周,有些见罪么?”叔宝道:“小弟归心,无日不有,奈兄情重,不好开言告辞。如 今 归 念 一 动,时 刻 难 留,梦 魂 颠 倒,怕 着 枕席。”言罢流下泪来。
  集唐:
  愁里看春不当春,每逢佳节倍思亲。
  谁堪登眺烟云里,水远山长愁杀人。
  雄信道:“吾兄不必伤感,既如此,天明就打发吾兄长行便了,今夜倒稳睡一觉,以便早起。” 叔宝道:“ 已是许下了呢?”雄信道:“我一世不曾换口,难道欺兄不成!” 转身走进去了。叔宝积下一向熬煎,顿觉宽慰,手下人道:“秦爷听得员外许了明早还家,笑颜便增了许多。” 叔宝上床,伸脚畅睡不题。
  你道雄信为何直要留到此时,才放他回去?自从那十月初一日,买了叔宝的黄骠马,王伯当与李玄邃说知了,就叫巧手像人,像马身躯,做一副熔金鞍辔,正月十五日方完,异常细巧,耀眼争光。雄信欲以厚礼赠叔宝,又恐他多心不受,做一副新铺盖起来,将打扁白银缝在铺盖里,把铺盖打卷,马备了鞍辔,捎在马鞍鞒后,只说是铺盖,不讲里面有银子。方才牵将出来,又自有当面的赆礼。叔宝要向东岳庙去谢魏玄成,雄信又着人去请了来,宾主是一桌酒奉饯。傍边桌子上,摆五色潞绸十匹,做就的寒衣四套,盘费银五十两。雄信与叔宝把盏饮酒,指桌上的礼物,向叔宝道:“些微薄敬,望兄叱纳。外日叮咛,求荣不在朱门下,这句说话,兄当牢记,不可忘了。” 魏成玄道:“ 叔宝兄,低头人下,易短英雄之气。况弟曾遇异人,道:‘真主已出,隋祚不长。’似兄英勇,怕不做他时佐命功臣。就是小弟托迹黄冠,亦是待时而动。兄可依单员外之言,天生我材,断不沦落。”叔宝心中暗道:“玄成此言,殊似有理。但雄信把我看小了,这叫做久处令人贱,送了几十两银子,他就教我不要入公门,他把我当在家常是少了饭钱、卖马的人,不知我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