队伍,自然来骚扰乡镇了。焚劫杀戮,也是行军的惯技。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东奔西窜,也顾不得田园家室,妻妾儿孙。王义娘本来早想自尽了,为着丈夫单身无依,总想侥幸万一,逃出难关,依旧鲽鲽鹣鹣,齐眉白首。那知义娘的艳名太著了,连主将跟前,也有人去报告。
  这日,偏裨队伍,将所掠妇女献与主将,却不曾见有王义娘。主将志在必得,传令偏裨随时查报。偏裨又结了地痞做个眼线,叫他指认义娘。这时义娘跟了丈夫,杂在难民队里,蓬首垢面,衣裳褴褛,装做乞丐模样。偏偏遇着一队兵马,将他丈夫抓住,满身搜索,只有些散碎银钱。义娘看得丈夫宛转哀呼,便上前替他求恳。那些兵队道 :“这是你丈夫吗?你要我释放,你可跟了我去。我那里有吃有着,还要这个穷小子何用?
  ”义娘带诉带哭,那里肯依,恼得兵队性起,竟把他丈夫一刀挥去,早已碧血青磷,解脱皮囊而逝了。义娘伤心惨目,破口骂,那兵队只当不闻,鹰拿燕雀的将义娘抱住,横在马背。义娘愈骂愈烈,一路行来,正与主将的偏裨打个照面。看见马上有这美妇,想要逞势夺来。旁边眼线说道 :“此王义娘也,诸位不可污辱,应当留侍主将 。”偏裨知是义娘,便把坐骑让他,率领回城。义娘诉说前事,大众道 :“你见了主将,自然替你报仇的 。”义娘看诸人鬼鬼祟祟,料定主将也无善意。
  离着城门不远,望见一口古井,暗暗想道 :“这便是死所了 。”她在马上高呼道 :“请少留停,我有要事 。”大众不知是计,问他何故?他说 :“内急已久,须下马就地小溲。汝等 男人,只好远远站着 。”大众扶他落了鞍鞒,他一步一步走到井边,纵身一跃,已在井栏以内了。说时迟,那时快,大众乒乒乓乓将井栏敲破,却好让义娘愈沉愈下。大众对着井底望望,见那义娘还是站在水里,大众又绳子钩子,闹了一阵,始终不肯起来。大众又怜又恨,说他既要死,我等赏他三箭罢:一箭中颅,一箭中肩,一箭更中要害。义娘瞑目受矢,不闻呼声,想必携手刘樊,同归天上了。后人有诗记此事云:朱明嗟祚灭,烽火慨连天。地接厦门近,人钦王氏坚。妾心如古井,诚意感重泉。庙貌巍然在,千秋拜几筵。
  义娘投井以后,却是没人知道。此时厦门地面,由主将出示安民,交通逐渐恢复。沿城的居民,看见城中的薛老板,带了土工,抬了棺木,前来淘井。大众一传两,两传三,都围拢来看热闹。薛老板叫土工下井,取出一具骸骨来。那花貌雪肤,虽已改变,而旃檀之气,却一阵一阵的喷出来。众人认得是王义娘,面上肩上,却带着三枝箭。薛老板便邀了几个妇女,把义娘换衣易履,拭去箭瘢。殡殓既完,叫土工荷锸携锄,便在井旁隙地埋瘗了。众人问问薛老板,说你如何知道义娘投井?
  薛老板道 :“我前日破晓出城,在烟雾迷漫里,看见一个妇人,韶年丽质,身衣碧色短襦,腰系淡黄色裙,双趾纤削,有如束笋,文履高屐,趑趄而前道 :‘妾厦门难妇王氏也。夫死于兵,妾又遭掠,沿途身被束缚,不能摆脱,诡言下骑,泅入井中,今遗蜕犹未出井也。君素尚义,曷垂念难妇苦志,使残骸得免沉沦,拔去箭头,埋棺井畔,当随时随地佑君获福 。’言罢,忽然不见。我想埋胔掩骼,自是义举。况她这样节烈,尤为可敬。我便到井边一望,果然尸首俱在。我却默祝有心无力,当 助我得一意外之财,始能从事。不料当晚三博三胜,所以前来践诺 。”众人听了,没一个不钦佩义娘。
  再过数日,众人又见薛老板带着圬工梓人,前来相地,说要在井上把义娘立庙。众人又问薛老板道 :“你不是又遇着义娘吗?”薛老板道 :“此番是梦了。义娘珠冠绣襦,上天许他享受一方香火。她谢了我前次葬事,叫我立尺五之庙,使他魂魄有归。我想一客不烦二主,自然仍是我来效劳 。”舁石运砖,薛老板做了发起人。那沿城男女,你助一千,我助八百,不到匝月,果然造起三间小殿,塑了王义娘的遗像,星冠羽衣,眉目如画。门楣上横着“王义娘庙”四个大字。柱上还有一副楹联道:生亦愿齐眉,只因血洒稿砧,猿鹤虫沙同一劫;死终难瞑目,为想魂归梧井,旌旗羽葆自千秋。
  薛老板诸事完备,早哄动了附近居民,烛影香烟,前来膜拜。果然求财得财,求子得子。那薛老板更是子孙蕃盛,财帛丰盈。这事早传到厦门厅官面前,说境内有此烈妇,应行奏闻请封。便照例由里邻亲族出结,将义娘事实,申详上去,经福建巡抚具奏。这是顺治十年的事。
  湖南等省,都已完全清有。顺治已经下诏,要将节烈妇女旌表。恰好福建上了一本,湖南巡抚也有一本,请旌烈女朱氏。
  顺治将义娘封为义烈夫人,准其在厦门建祠。那朱女封为贞节夫人,入祀贞孝祠。这朱氏又是什么人呢?朱氏却是髫龄闺女,籍隶长沙。她父亲是一个饱学的秀才,母亲也是世家望族。两老年已中寿,只有这颗掌珠。不特织纴组紃,事事俱备,便是吟椒咏絮,仗着乃父的家学,无不精绝。而且体态端妍,性情 温淑,两老因苛于择婿,到了一十六岁,尚未字人。后来世乱兵荒,何暇及此。只是长沙为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