辉锦连衙门都不到了,他母亲不免要规劝几句,德女便撒娇撒痴,母子间生出许多意见。不到一载,他母亲辞世而去,这夫妇俩在服内演剧,被上官知道了,奏参革职。
  辉锦渐渐结识一班伶人,出去客串,有人叫他下海。他还有点子田产,总觉难以为情。德女跟着辉锦,自然与伶人混在一起。
  这时晓峰又罢职家居了,他夫妇俩大家中落,靠着晓峰有点津贴。晓峰还想替辉锦运动开复,德女说 :“丈夫不是做官的材料 。”给了他几千银子,他便穿吓、吃吓,忙个不了。后来晓峰一殁,弟兄辈都看他不起。他想北京伶人每月包银,整千累百,出则高车驷马,入则玉食锦衣,何等惬意,先撺掇辉锦去干这营业。辉锦本领却还不济,德女便亲自出马,到女伶班里,充了一个旦角,抱定卖嘴不卖身的宗旨,同辉锦形影不离。可奈北京这班听戏的官僚,不是乃翁的同寅,便是乃父的故旧,衣冠之后降为皂隶,自问有点下不去,搭了班来到上海,觉得繁华富丽,比北京加上几倍。先在味莼园安垲第演唱博得彩声雷动,居然一日千里,算是女伶中超等名角。
  这味莼园本是张姓的别墅,楼台花木,邱壑特佳,中间仿 着欧式的装潢,建筑一所厅事。梁栖玳瑁,窗拓玻璃,四围软草芊绵,映带着帽影鞭丝,别有一番风致,题名便叫“安垲第”,延宾宴客,咄嗟可办。每到亭午以后,游人如织,络绎而来,短几疏帘,从容品茗,那台上已十番锣鼓,准备出场了。
  有的是名妓偕来,藉延爽气;有的是可人相约,互诉情怀。至于退宦寓公,羁人旅客,总须在此中领略一过,才算不负此行。
  所以到得夕阳在山,华灯四敞,那钗光钏影,粉渍脂香,真是花国锦城,令人心醉。还有些虬髯碧眼的,携着卷发长裙的妇女,亦复往来蹀躞,嬉笑如常,宝马香车,排列的毫无隙地。
  若是晨初曦上,朝露犹浓。一班咿哑小儿,都有妇女带了前来游戏,大约西人占着多数。内中有个西装粤妇,每日总挈着一双娇嫩的女孩子在草地上闲步,有时夹着一中年男子,微裾轻履,时与笑语。管园的人却称这粤妇叫裕太太。那男子是裕朗西裕庚,曾经保过道员的。两个女孩,一叫龙菱,一叫德菱,都是朗西的女儿。朗西原系汉军旗人,幼年也食饩举优,就职州判,胜保统兵的时候,他便充当文案,奏报均经他手。胜既被议,又为巡抚乔松年所赏识。乔亦十分倚重,奏调入陕,保升知府。到得乔乞休时,荐与皖抚英翰,英抚尤其宠信。升督两广,竟以道员随节入粤,一举一动,言听计从,趋英者必先趋裕,大众都称为两督。英翰为着闱姓捐的事,遽遭弹劾,朗西联带去职,相率还都。这大刀阔斧的人才使他置散投闲,他自然无聊侘傺,况且家中又无大妇,只仗着妻婢凤儿,措持门户,虽也处分井井,终少几个后房佳丽。偏这凤儿不美而妒,不娇而悍,拨弄得朗西不越雷池一步。朗西瞒了凤儿,纳个京妓,早被凤儿得了消息,逼朗西携归同住,朝捶暮詈,生生迫到饮鸩而死。朗西从此与凤儿有了意见,只在胡同里闲逛,竟认识了这西装粤妇。 论这粤妇的出身,却是夷父华母融合拢来的。飘零到了上海,在虹口地方学做咸水妹。这咸水妹本是外国水兵的娱乐品,先要学点外国语言文字,才好同他们交接。粤妇操这神女生涯,略有一点积蓄,进了什么学校,把跳舞、音乐,般般练习纯熟,出来嫁人,谁知所嫁的入京谋干去了。粤妇久待不至,只好追踪来访,迁延数月,音迹阒如,真是素手空空,进退维谷。自从同朗西邂逅相遇,一意注在朗西身上。朗西看得西装体面,或者别有异味,偷偷掩掩,寻到粤妇寓所。危楼矮坑,举目凄凉,粤妇放出勾魂摄魄的精神,将朗西驱入彀中,随你肮脏的地方,也觉得十分舒适。粤妇知道朗西,沆瀣一气,装着体贴的样子,情愿跟朗西回家居住。朗西谈起凤儿手辣,粤妇誓不与较。朗西带他来见凤儿,只是一味谦和,凤儿也使不出威势。
  他却巧肆险毒,设法使朗西绝断凤儿,慢慢的用工夫来凌虐,凤儿无门可告,涕泣自经,家里的人都说朗西无恩无义。到得凤儿殁后,粤妇大权在握,遍树党羽,同朗西约法三章:一不准再纳姬妾,二不准另有外遇,三要立他为继室。朗西无有不可,只恼了朗西的嫡子奎龄夫妇。粤妇逼着奎龄叫他做母,奎龄却远遁芜湖。奎龄妻是觉罗绩太守续庆的女儿,粤妇因奎龄的逃,仗朗西的宠,将奎妇日加鞭挞,斥为灶婢,亲戚邻里益发责备朗西。朗西为着北京清议不容,听了粤妇的话,径到上海租界赁了一所小小洋楼。朗西同粤妇以外,粤妇还有前夫的儿子羊哥,朗西取名勋龄。粤妇在上海,如同故乡一般,茶会呢,跳舞会呢,总有他的踪迹,结交了几个外国男友叽哩咕噜说的朗西一句不懂。粤妇替朗西寻几个外国女友,说握手接吻,都算敬礼的,朗西跟着他们看马戏、吃番菜,只是言语不通,便没有什么趣味。叫粤妇教他普通会话,从爱、皮、西、提读起,究竟朗西聪明,密司吓、密司忒吓,不到一礼拜,都已学 会。
  从此,朗西言语以外还研究外国文字,北洋的李爵相,竟当朗西做外交人才。张香涛尤看得他重,在湖北飞檄叫他,先替他开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