尉买香烛至,那太子问了南北向,便叫点了香烛,拜倒在地,大叫太祖高皇帝、皇考皇帝,放声大哭了一场,才立起身来,尚哭个不止。人人为他掉泪。正是:
  不知真赝堪凭吊,铁石肝肠亦惨然。
  且说通政杨维垣,已转升了左都御史。南市那些轻薄的秀才,就造一谣言道:“马阮张杨,国势速亡。”本是满京人不服的了。维垣见有那太子一节,不管真假,忽言道:“驸马王侄孙王之明,状貌与先太子无二。”兵科给事中戴英,就把这话作了证据,上一本道:“奸人王之明,假冒太子。须敕多官会审。”
  初六日会审那太子,在于大明门外。众官先后都到,那太子东向踞坐。一官取禁城图放在他面前,问道:“这可是北京宫殿?”那太子指承华宫说:“这是我住的所在。”又指坤宁宫说:“这是我娘娘住的所在。”一官问:“公主今在何处?”那太子道:“不知,想是死了。”一官问:“公主同宫女,早叩周国舅门?”那太子道:“同宫女叩国舅门就是我。”刘中允问道:“我是东宫讲官,认得我吗?”那太子看了一看,只不言语。问他讲书在何处,说在文华殿;问他仿书,说是诗句;问写几句,说不拘。刘中允又问别事,那太子笑道:“你道是假的?就做假罢了。我原不曾向皇伯夺做皇帝。”众官商议,依旧把轿子送入中城狱,具疏将口词录奏。
  给事中戴蕃俊上一本道:“王之明假冒太子。质以先帝,曾携之中左门亲鞫吴昌时于廷,东宫立何地,而不能答一语。问以嘉定伯姓名,而亦茫然不知。其伪无疑。然稚年何能辨此,必有大奸人挟为奇货。务在根究,宜敕法司严究。”初七日,有内官把密疏进上道:“东宫足异于常形,每则双,莫之能诬。”弘光命卢太监拿至阁老马士英寓房,问是如何。士英具一本道:“臣病在寓,皇上令竖臣以密疏示臣。臣细阅之,其言虽似而疑处甚多。既为东宫幸脱虎口,不即到官说明,而走绍兴,可疑一也。东宫厚质凝重,此人机辨百出,二可疑也。公主现养周奎家,而云已死,三可疑也。左懋第在北,北中亦有假太子事。懋第密书贻蔡栾琛,今栾琛抄誊进览。是太子不死于寇,即死于北矣。原日讲官方拱乾在苏州,容密谕来京辨之。如其假冒,当付法司,与臣民共见而弃之。如真东宫,则祈取入深宫,留养别院,不可分封于外,以启奸人之心。”弘光看了士英本,把穆虎、高成同王之明,会同九卿科道午门会审。适值方拱乾从苏州来,为从逆一案未明白,与马士英密疏巧凑。
  初八日,各官会审那太子,毕集午门。各役喝那太子跪,那太子仍前面西踞坐。众簇拥方拱乾上前,问:“这是何人?”那太子道:“方先生。”拱乾退入人后,不复辨其真假。张孙振道:“汝是王之明。”那太子道:“我南来,从不曾自认做东宫。你们不认罢了,何必坐名改姓?况且李继周拿皇伯谕帖来召我,不是我自来的。”刑部尚书高倬、兵科给事中戴英一齐道:“既认是王之明了,何须再问?也不须动刑,回奏圣上便了。”把那太子依旧监在刑部牢里。有不识姓名人题诗在皇城壁上道:
  百神护跸贼中来,会见前星闭复开。
  海上扶苏原未死,狱中病已又奚猜?
  安危定自关宗社,忠义何曾到鼎台。
  烈烈大行何处遇,普天空向棘圜哀!
  众官具狱词奏上,竟供称:“高阳人王之明,系王鼎孙。家破南奔,遇高梦箕家人穆虎,教以诈冒东宫。非出己意。”其时马士英既病在寓,大学士王铎等面奏此事,弘光亦泪道:“朕未有子,东宫果真,即东宫了。”次日高梦箕也不知真假了,上本说:“奸谋已露。”御史陈以瑞又上奸宄阴谋一本,弘光批道:“王之明好生护养,勿骤加刑。俟正告天下,愚夫愚妇皆已明白,然后申法。”又次日,都察院掌院李沾,粘示通衢:“王之明假冒太子。”也有信的,也有不信的。正是:
  留将疑案传千古,烛斧何能辨假真。
  且说江上奸人出没,乱兵纵横,以致商旅梗塞。大铖借此为由,不管好人歹人,都作奸人拿了,动不动酷刑毒打。江北一带,鸡犬不宁。
  大铖与东林为仇,恨那文震孟系讲学一派的人,故辅温体仁又是震孟的紧对手,遂唆吏部尚书张捷,特上一本道:“故辅温体仁,清执忠谨,当复文忠之谥。顾锡畴以私憾议削。文震孟宜改谥,不当与体仁并列。”一时朝臣都把舌吐道:“皇帝偏安一隅,若贤奸乖舛,一旦至此,何以建邦立治!”马士英晓得公道不服,只得票本上略示调停。弘光批道:“温体仁准复谥。文震孟免议。”
  都察院有左佥都御史郭维经,见时事纷纭,不愿做官。况与阮大铖不睦。连连上本告病,弘光批准回籍调理。带了家眷行李,行至长江僻处,忽然下午时候,明明晴天不风不雨,寇船三只一齐拥上,抢劫一空,杀死十余人。郭维经推入江里,不知存亡。远近的人都说是阮营家丁,或道是兵丁作恶,或道是阮大铖差遣。从此阮小乙、阮小五、阮小七再来作贼的话,传遍了江南北。正是:
  才人失计从奸党,赢得千秋有贼名。
  当时庐州巡抚张亮,飞报:“闯贼兵马分三股南来,声势甚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