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由于此。又照得毛士龙已经遣戍,后行提解。彼惊魂于周顺昌等之狱毙,夺魄于刘铎之惨杀,不能作范滂赴死之勇,聊效张俭全生之术。今或窜匿海岛,或走死道路,俱未可知。宜乘皇恩浩荡之时,明赦前罪,令其自行投到法司,从宽结案,纵归田亩。宥一人而天下知恩,亦皇上如天之德也。臣在理言理,原非越俎,伏祈裁择施行。
  这本一上,正值改元正月。崇祯批道:“览奏,奸孽魏良栋等脱逃,着该衙门严行缉获,以正国法。方震孺已有旨了。惠世扬以言官势倾宫府,罪虽自取,既经恩恤,看作速会议开释。毛士龙并着自行投到,法司与从宽结案。该部知道。”此本一下,不但方震孺、惠世扬不日释放,连副使胡田容,刑部主事耿应昌,户部主事李柱明,一一都放出狱去了。
  且说刑科给事中有个毛士龙,是万历癸丑科进士,极是个守法不阿的人。起初魏忠贤窃弄威福,才起手时节,受罪刘朝、田诏、刘进忠等数百万贿赂,密托毛士龙开释,士龙不从。立传中旨说,诸内官监反,令诸分掌司礼监,并乾清宫内牌子事。士龙上本力争。及魏忠贤开告密之门,借交通李三才为案,急拿废总兵陈天爵一家五十余人,镇抚司打问。士龙力持公论,与锦衣卫骆思恭重究番役官旗,告人陈辅坐诬论绞。只因懿安皇后才入宫数月,客氏妒宠,纠魏忠贤飞造妖言,诬国母系盗犯孙二所出,士龙竟自检拿奸党,与主使逆徒,并问大辟。忠贤恨士龙事事与他相违,必欲置之死地。密令魏党邵辅忠诬士龙贪盗淫权,下九卿会议。那九卿周嘉谟、邹元标、王纪、冯从吾、王佐一班儿正人君子,从公确议,极丑诋辅忠,极昭雪士龙。那忠贤无可下手,忽传内旨,把士龙革职为民。又凭田尔耕、许显纯锻炼成狱,说他与赵南星分受李三才赃银三千两,追赃遣戍。
  天启六年,士龙赴平阳卫。忠贤忽令御中刘徽,参刘弘化、房可壮、樊尚、毛士龙四人,仍扯邵辅忠旧诬成案。传内旨,士龙一同逮问追赃。那时毛士龙在山西平阳府授徒自给,得了逮问的报。有弟毛之望伴兄在卫,士龙向他说道:“我顺受其正,即当慷慨就道。但逆矫旨拿人,不知冤毙了多少正人君子。覆巢倾卵,义不可就。我宁学张俭偷生,以观时变。”之望道:“兄长所见极是。但弟独留既不可,兄独行又不放心,不若我随兄从太行山间道归里。藁葬二亲,连兄家阿侄都带了出来。生死且听之于天,才是顺受其正。”士龙道:“既是阿弟丢我不下,没人在此照管,趁旨意未到,官府不来拘钳,一面打发家属,着老仆毛忠跟随,打从大路慢慢回去。我同阿弟悄悄离了平阳府,打从太行山小路星夜过了岭,便不怕人追赶了。就是家属在途,只要隐姓埋名,料不致于受累。”商议已定,先把家眷发回。自己反在本卫,每日点到。卫官吩咐道:“毛给事原系免点,以后不须来了。况且除夕已近,各许给假过年。何但一位老先生,本卫不看缙绅体面,做个人情?”从此又过了两三日,趁小除夕,又假意送了卫官些年礼。回到下处,收拾行李停当,做一包儿。是毛之望肩上背了,反把下处门开着,弟兄两个出了城门,忙忙如丧家之狗,登程去了。有诗为证:
  一肩行李客心单,况值残年旅梦寒。
  前路太行多险处,空教夜半起长叹。
  晓行夜宿,半忍饥寒,已望见太行山了。但见:
  累累矗矗,杳杳冥冥,氤氲绿润,青凝。石含古色,泉闭冬声。时疑风雨,夜怯雷霆。南载阳而北停雪,西峰见日而东峰见星。云拂石床,霓裳可接。风过松岭,仙籁如闻。信鬼神之宵聚,而地天之昼冥。太行险绝,久久驰名。
  毛士龙弟兄两个,见了这险峻的山,有些害怕。还是晌午,只得且在山脚下饭店里住了。问那地方居人的路径,都说道:“山虽陡绝,有一条大路,慢慢的上下,也不十分艰难。一里二里便有饭店,随时可歇。只是饭钱比山下贵些。顶上玉皇庙,有道士迎接,洗澡管待,极是丰洁,临行谢他的,也不十分争论。”弟兄两个歇了一夜,次早登山而去。
  一步一步,都是往上。行走到玉皇庙,果有道士远接。入得庙来,问了乡贯,就请入净室,摆上午饭。一般也用荤,只是没鱼。吃饭已毕,领到庙后一望,迷迷蒙蒙,千百里都在目中。正所谓登东山而小鲁,登泰山而小天下。毛士龙不觉伤心垂泪。有陪行一个老道士问他缘故道:“我见尊客是南直人,忽然到山,也有些疑讶。今见坠泪,越发可疑了。我也是江阴人,云游到此,爱此地景致非常,暂住这庙里,且过十年五年。不期与尊客相遇,也是宿缘。”毛士龙道:“失瞻了。既是同乡,又是一位高士,也不必隐讳,不肖乃宜兴癸丑进士毛士龙,避魏之祸,问道回乡。足下上姓,请问为何出家。”老道士道:“原来是位缙绅。我乃江阴徐霞客,如白云舒卷,来去无心。偶然而来,偶然而住,或又偶然而去,都无成心。”毛士龙弟兄重新作揖道:“久闻高人大名,今日得会,岂不是不幸中之大幸!”徐霞客又细问了被逮的事,夜间向士龙道:“公不可竟回。还该令弟先去打听光景,再去未迟。此间供给,并不消费你资斧。”毛士龙道:“极承指教,只是住切叨扰不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