音不是这里人。”唐寅道:“小弟是苏州人。”石榴道:“巧极了,我也是苏州人。请问华安兄弟,住在苏州那一处。”唐寅道:“小弟住在苏州城外野猫弄。”石榴道:“巧极了,我也住在苏州城外野猫弄。”说时又挪过了一些。唐寅看他渐渐的和他接近了,要是秋香肯这般的殷勤迁就,那便肉体上起着快感,正所谓求之不得咧!石榴不过是个中人之姿,更兼这几年来所求不遂,郁郁寡欢,身子未免日形消瘦了。
消瘦也要看个部位,要是面部不瘦而瘦了腰部,便益发可以出落得楚楚可怜。李笠翁词中说的“天意怜依,但瘦腰肢不瘦容,”未尝不合乎审美的观念。可惜石榴的瘦适得其反,可以改窜几个字,却叫做“天不怜侬,未瘦腰肢早瘦容,”这一副削肉脸,纵使含着笑意也觉得秋气多而春风少,似乎有些不堪接近。石榴的身子渐向右挪,唐寅的身子也跟着渐向右挪,总要使中间留上一些缓冲地步。石榴问道:“华安兄弟,你今年多少青春?”唐寅道:“一十八岁。”石榴道:“巧极了,我也是一十八岁。”说时又右挪一些,唐寅暗思:“这丫环左一句巧极了,右一句巧极了,索性凑个趣儿,迎合他的意思,叫他再唤几句巧极了。忙道:“请问姐姐是什么日子生的?”石榴道:“八月十九日半夜子时。”唐寅道:“不信天下会有这般巧事,小弟出世的日子也是八月十九日半夜子时啊!”石榴听了,这一片热恋的心益发兴奋了,身子又挪过了寸许。且挪说道:“新来兄弟,真个和你有缘,我们是坐着一只船儿来了。”这句话却使唐寅猛吃一惊,他想:“石榴果然和我坐着一船来的么?记得米田共的船中坐客和摇船的只有二人,石榴躲在那里?难道躲在舱底下不成?”他一壁想,一壁把身子右挪,一条长凳空了左面的半条,重量便向右倾。唐寅挪到了尽头处,便无可再挪了,石榴道:“我们有缘人真个坐着一船来的。”唐寅道:“没有坐着一船来啊!”石榴道:“华安兄弟,人人都道你绝顶聪明,无有不知,无有不晓,你怎么理会不出我的意思呢?我和你既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,那么投生的时候我和你一定结伴同行,我说坐着一船来的,便是坐着投生的船啊!”唐寅笑道:“原来如此,哎呀!”……列位看官。唐寅说了一句“原来如此,”为什么接着“哎呀”两个字?“哎呀”者惊讶之词也,一定遇着可惊的事才有这般的呼声。看官们何妨掩卷猜这一下,也是个消遣方法,不必急急阅看下文。要是诸位不喜猜这谜谜儿,我便来说破了罢。原来长凳的一端重量激增,“哎呀”之声未毕,并坐的两个人早扑翻了一双。那条凳便直竖的竖将起来。唐寅赶紧扒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浮灰。石榴装腔做势的说道:“华安兄弟,快来扶我一下啊!”唐寅没奈何,只得扶了他起来。石榴娇喘吁吁的说道:“我们两个人同时跌倒,是一个好口彩,这叫到(倒)成双啊!”唐寅笑了一笑道:“石榴姐姐再会,小弟要到大厨房中取热水去了。”石榴抢去他的铜吊道:“不用忙,你用热水我自有热水给你。大厨房中人多手杂,地方又很脏,不是你这般漂亮人物可以去得的。”又笑了笑道:“方才这一交筋斗要是在大厨房中栽倒了,身上的衣服非得完全净过不可。”又取出了香罗手帕,把身上略略掸了几下,顺便也在唐寅身上掸了两掸,摆平了板凳,又请唐寅坐了。唐寅道:“我们立谈罢,不坐了,小弟跌怕了。”石榴笑道:“你别胆怯,我们各坐一端,不会跌的。”说时两人重又坐下。石榴道:“我的性子最爱同乡人,你是我的同乡,又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,现在又同入相府,同在一个锅子中吃饭,天老爷生我两个人正是很有意思的。据我看来,将来同的地方很多咧?华安兄弟,你猜这么一猜。”唐寅道:“小弟猜不出,姐姐说了罢。”石榴道:“羞人答答的,不要直说罢,横竖你总是心照不宣的。华安兄弟,今天是八月十四日,离着我们的生日只有五天了,华安兄弟,你预备斋一个星官么?”唐寅道:“姐姐又来了,飘泊异乡,做了低三下四之人,还有什么星官可斋?”石榴道:“这倒不妨,横竖到了这天我总要斋星官的,添客不添菜,我顺便替你斋了也好。”唐寅道:“破费姐姐,心有不安。”石榴笑道:“破费什么?只不过多备一贴星官纸马罢了。你的星官是寿星,我的星官是王母,两贴星官纸马同供在一起,倒得很好玩的。”唐寅点头道谢,心里思量:“横竖我的生辰是假的,由他胡闹便是了。”石榴又道:“苏州人总帮着苏州人,年纪轻轻在外面做童儿,举目无亲多少可怜!你要洗衣不要教外面人去洗,外面洗的衣服乌糟糟不成模样,穿在身上岂不脏了你洁白的皮肤?你只交付我石榴便是了,包管你洗得一干二净,外加松子浆,穿上了身益发漂亮了。”说时又向右挪,慌的唐寅站将起来道:“姐姐,跌了一交还不怕么?”石榴笑道:“再来一个‘到老成双’也不妨啊!”唐寅道:“姐姐休得取笑,时候不早了,两位公子已进了书房,正催着茶水,请姐姐指导小弟大厨房在那儿。”石榴道:“谈几句也不妨,横竖他们都是踱头啊!”唐寅道:“他们虽是踱头,脾气却是很大。二公子的黑虎偷心尤其不堪领教。好姐姐,来日正长,小弟要告辞了。”这一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