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些。老太师你曾注意么?”沈文周三人听了,彼此细认签押,确是一笔所出狂草。写着唐寅六如四字。不过笔画细如飞丝,须得子细观看,才能认识。华老听了不信,重把这纸文契细细观看,不觉恼羞成怒道:“可恶的小子,今天老夫到来,决不和他干休。”说时把文契纳入袖中,依旧藏好了。枝山道:“请问老太师怎样的不和子畏干休?”华老道:“他不该欺侮老夫,卖身投靠,而且老夫待他不薄,更不该骗了婢女,夤夜逃走。”枝山大笑道:“老太师善做反逼文章。明明是老太师欺了子畏,子畏并没有欺你老太师。明明是子畏待老太师不薄,怎说是老太师待子畏不薄?呵呵的这真叫做‘反装着门印子’了。”华老听了,茫然不解,便要请道其详。陪宾的四人见华老停杯不举,急于解释这疑问,都说晚生们各敬老太师一杯,再行解释这疑问不迟。于是沈、祝、文、周各各敬了华老一满杯。华老饮干以后,再向枝山讨论方才的问题。枝山道:“老太师怪着子畏相欺,道他不该更姓换名,前来哄骗你老人家?”华老捋着长髯逍:“诚哉是言也。”枝山道:“但是据子畏说,并没有欺侮你老太师,所写的一纸卖身文契,既已表明来意,收处‘从头做起,’他已点明从这平头四个字上做起。他又把唐寅六如四字签在契尾,算得光明磊落。‘事无不可对人言。’你老太师把他收作家奴,填补华安的名字,罗帽直身。屈居皂隶,他又不曾接受你老人家的身价银。所有卖身银两,完全存在相府中的帐房,不曾支取分毫。便是逢时逢节,你老人家赏给他的东西,他一一封里完密,并没有带回家中。论理呢,卖身为奴,须得受了身价银,才好把他当做奴才看待。子畏不曾据受身价银,却肯低头屈膝,受你老人家的呼来喝去。请问老太师,这是你欺侮了子畏,还是子畏欺侮了你?”华老默然片晌道:“老夫早知道他是唐解元,决不会把他充当家奴。”枝山道:“老太师又来了,卖身以文契为凭,文契以签押为凭。他既已签着唐寅六如的花押;又平头写着‘我为秋香’四字,又在收句写着‘从头做起’四字的字样,老太师便该看出他是唐解元为着秋香而来了。”华老道:“这算是老夫的疏忽,不过老夫虽把他充当书僮却没有薄待了他。自从他进了大门,便把他另眼看待。王本立老夫辞馆以后,又把他拔升伴读书僮,百般笼络,惟恐不至。谁料那天足下光降以后。他便存了异心,种种诡计,层出不穷。骗得秋香到手,便即去如黄鹤。全不想六个月来,老夫怎样的把他夸奖,把他赏拔,把他亲如子侄,把他爱若天骄。唉,祝孝廉,天下无情之人,无有逾于此者。老夫待他不薄,他却薄待老夫,怎说是反逼文章呢?”枝山道:“既蒙老太师下问,晚生自当申明一切。不过老太师又是停杯不饮,却教晚生等不敢贪杯。”华老道:“好好,老夫且来浮个大白。”当下又干了一杯酒,便道:“祝孝廉请道其详?”枝山道:“晚生斗胆,先要动问老太师,儿子和婢女,究竟谁亲谁疏?”华老道:“这有什么怀疑呢?自然儿子亲,婢女疏。”枝山道:“否否,不然,祝某以为老太师待婢女甚亲,待令郎甚疏。”华老道:“祝孝廉熟读《国策》,又套袭着‘触龙见赵威后’的语气来和老夫问难,但是老夫不是赵威后,秋香又不是燕后,两个小儿也不是长安君,祝孝廉拟不于伦了。”枝山道:“老太师且听晚生细道其详。晚生为什么说老太师厚待婢女,薄待令郎呢?据子畏说起,自从老太师把他拔充伴读以后,他便感恩知己,对于两位令郎的文学,百般开导,百般诱掖,从前延请老夫子时,公子们读书多年,进益甚少。一经子畏伴读以后,公子们的文思便即滔滔不竭,和昔日大不相同。”华老点头道:“诚然诚然,唐寅之功,未可抹煞。他既向足下道及小儿,他可曾说儿辈的文字怎样的和昔日大不相同?”华老说到这一句,笑容可掬。原来父母有爱子之心,听得人家称赞他的儿子,当然笑容满面了。
  沈、文、周三人都敬了一杯酒,枝山慢慢的说道:“据着子畏说起,公子们在六个月前所做的文字,恰是清空一气。自经子畏指导以后,现在公子们的大作,也是清空一气。”华老笑说道:“祝孝廉弄错了,只怕儿辈现在的文字,或者清空一气。昔日的文字决不会清空一气。倘如祝孝廉说,六个月前是清空一气,六个月后依旧是清空一气,那么儿辈的文字进步何在?”枝山道:“同是清空—气,却分两般解释。六个月前的清空一气,是文字荒谬的清空一气。六个月后的清空一气,是文字进步的清空一气。六个月前的清空一气。是在清早空肚的时候,读了公子们的文字,不觉胸头一气。现在的清空一气,便是笔笔清顺,句句凌空,前后一气,和昔日大不相同。”说到这里,博得在座的都笑,华老尤其快活,掀髯大笑不置。只这一笑,把胸头剩余的五分怒意,完全抛为乌有了。正是:
  三杯权作扭愁帚,四座咸开含笑花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第九十四回
  红粉两行恍入女儿国  金尊三献欢饮寿星杯
  同是清空一气的四字评语,半年以前的清空一气,和半年以后的清空一气,相去何啻霄壤。一经枝山解释,喜的华老霁色顿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