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、华吉早把一应行装发下船舱,单单守候着老太师登舟,于是太夫人率领着两房媳妇,恭送华老动身。临走时,华老忽的想着一件东西。便道:“险些儿忘却了一件要物。有了这要件,任凭唐寅怎样抵赖,老祝怎样狡展,这胜算总是老夫所操的。”又回过头来道:“夫人,你可知道是什么东西?”太夫人道:“莫非是一纸卖身文契么?”华老道:“然也然也。这一纸书胜于十万雄兵,管教得胜回来。秋香会得回到相府,唐寅会得登堂谢罪。夫人,这红旗捷报,请你拭目以俟可也。”华老说罢,便匆匆的到二梧书院把收藏的一纸文契检取出来。
可惜他没有细细覆看一遍,要是覆看一遍,便可以看出破绽,这一纸书算不得什么证据了。
只为他心粗了一些,急急的便把来纳入怀中,以致下文饱受多少奚落,暂时慢提。且说婆媳三人送过华老以后,依旧回进中门。惟有华文、华武恭送华老登舟,直待开舟以后方回府第。
  按下两个踱头,且说华老带着华平、华吉赶往苏州,要和唐伯虎大开谈判。开舟的时候已近午初,好在一帆风顺,增加速率,华老在舟中自斟自酌,聊解寂寞。吉平两僮,侍立左右。华老便问书僮,你们预料情形,此番到了苏州唐寅可肯见我?华平道:“小人的愚见,唐寅听得太师爷到来,一定带了秋香,惧罪潜逃。”华吉道:“小人以为唐伯虎听得太师爷一到,他便带了秋香伏地请罪。”华老笑道:“你们的主张不同,须得说明原故。华平,你把逃的缘故讲来。”华平道:“这番太师爷亲到苏州,这是出于唐寅意想以外的。他以为相府中失去一名丫环,没有什么大不了事。何况太爷已把这婢女嫁他。临走时又不曾卷物潜逃,谅他料不到太师爷会得亲自上门问罪。他知道太师爷到了苏州,一定挈着秋香逃避不迭。所以小人想来,太师爷便到苏州,也不会和唐寅会面。”华老又问华吉道:“你把你的见解讲来”。华吉道:“小人以为唐寅断然不敢和太师爷避面,他知道太师爷上门问罪一定带着卖身文契而来。文契上虽没有写着他的真姓实名,不过确是他的亲笔。无论如何总赖不掉。他怕太师爷把文契向衙署出首,他只得向太师爷叩头伏罪了。”华老点头道:“你也猜的不错。”又捋着鬚髯道:“一个猜他匿踪,一个猜他认罪。二者必居于一是矣。”比及华老酒饮完毕。撤去残肴,由书僮们搬到后舱去享用。华老向例每逢饭后,须得小睡片时。这一睡,因为方才太劳碌了,比着平时多睡了半个时辰。待到一觉睡醒,只听得市声鼎沸,好像已到了热闹所在,推窗观看,却是七里山塘,市廛繁密,有多少年轻子弟,都是遨游虎丘回来。
夕阳中帽影鞭丝,如入画景。这一天,是上已良辰,嬉春士女分外热闹。“七壁山塘水亦香,”塘河中还有许多画舫,载着粉白黛绿,奏动那管弦丝竹之声。华老左顾右盼,不觉寂寥。华府的坐船到了闾门外码头,便即停泊。舟人系了缆绳,正待另换小舟,摇入城关,其时船旁正泊着一只轻舟,里面有一位绅士出舱招呼道:“老太师快过船来,兄弟侯久了。”华老听得是他亲家杜翰林杜颂尧的声音,好生奇怪,便到船头笑问着亲翁怎会未卜先知,预知华某今天来游贵地。杜翰林笑道:“兄弟怎有这本领?只不过今天老祝前来通知说老太师旁晚必然赶到苏州,却令兄弟在此守候。”华老大惊道:“老祝真有神谋妙算也。”正是:
  大索逃人华相国,巧施妙计祝先生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第八十九回杜太史停舟迎远客祝解元开帐索吟髭  华鸿山对于唐、祝、文、周四才子,最惧的便是这条洞里赤练蛇。自从昨天登门参相,被他小试伎俩,把华相府中闹得七颠八倒,笑啼皆有。华老益信祝枝山的诨名,真个名不虚传了。此番船到苏州,却不料已被祝枝山知晓,敢是他袖里阴阳,有这神机妙算,因此站在船头惊奇不已。杜颂尧却请华老过了小船,以便谈论。于是华平华吉把主人扶上邻舟,一切随带的东西都运了过来。这只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,比着华老的坐船,确乎比不上,比着城中的游艇,这便是一只双开门的大船了。只为进了城关,河道浅狭,相府中的大船,不便驶行,所以华老每到苏州,总把坐船停在城外码头,自己或坐轿,或换小舟,进城关访候亲朋。
有时在动身以前,写信通知亲朋,何日方可抵苏,那么亲朋雇了船只,先在河埠迎候。这是常有的事,不过今日动身,出于仓卒,亲朋都不曾知晓。杜颂尧怎会听了老祝之言,前来迎候。这便值得华老惊异不置。宾主进了中舱,华平华吉自和杜升在船头讲话。舟子已解了缆绳,橹声欸乃,直进水关。华老不及和杜颂尧叙那寒暄套语,便问他怎么会得着老祝的通知,预料华某有姑苏之行?杜颂尧笑道:“老太师如何倒问起兄弟来,这是你昨天亲向老祝说的,来日傍晚一定抵苏,代达敝亲家,雇着扁舟在河埠相候。”华老笑道:“奇哉怪哉,这是老祝撒谎,老夫何尝说过这句话来。”杜颂尧道:“请问老太师,既没有向老祝道过这句话,如何不先不后,老太师恰在今天傍晚,舟抵吴门?”华老道:“这件事一言难尽,少顷和你细谈。”当下嗟叹了一会子,又问颂尧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