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共唱得起劲,又来一个道:
  郎住湖西门半开,姐住湖东门半关,
  湖东湖西一条水,水中月出望郎来。
  唐寅道:“这倒奇怪,不像是村野人吐属,是谁教你的?”
  米田共道:“大爷爱听,还有几只。一起儿唱了,再告诉你那教歌的人。”便又唱道:
  送郎郎去几时回?青蛙阁阁做黄梅。
  黄梅时节家家雨,郎要来时慢些来。
  打湿衣服还犹可,冻坏情郎太不该。
  黄金有价人无价,万金难买美多才。
  唐寅道:“这是吾道中人的口气,这个人也有相当的才名,究竟是谁教你的?”米田共道:“大爷猜这么一猜?这是今年元宵在鸳鸯湖替人家摇船,有一位相公教我唱的。唐寅拍手道:“我可知道了,那人定是沈达卿。”米田共道:“大爷真是仙人,一猜就着。”唐寅道:“沈达卿为着何事,教你唱起歌来?”米田共道:“实告大爷,你临走时再三叮嘱,教我休得多嘴,不要把你的踪迹告人。我依着你的话,把去年八月里追舟的事,在人家面前一字不提。后来十月里遇见祝大爷,赚我说破你的踪迹,我为着洞里赤练蛇是不好惹的,被我想个计较,脱身逃走。直到今年元宵,摇着沈相公的船,他向我盘问你的踪迹。在先我不肯说,后来他许我几两银子,我那时腰无半文,不免见钱眼开,便一一的告诉了他。好在沈相公不比祝大爷,决不讲给人家知晓。他给了我银子,又传授我几只山歌,教我以后唱歌不要唱这秋香歌,只唱新传授的几只山歌便是了。”
  唐寅笑道:“你错过了好机会。倘在去年十月里便告诉了祝枝山,我们便可以早日回苏。
你也可以早日和阿福成亲,可惜你错了主见,以致有这挫折。”米田共道:“告诉祝大爷不妨碍的么?”唐寅道:“有什么妨碍?你可知今天唤你的舟,也是祝大爷的意思。若没有祝大爷,你怎得和我两度相逢?怎得有和阿福成亲的希望?你以后休得唤他洞里赤练蛇,他是你的大媒咧!”唐寅正在谈话时,却听秋香口中微微的有唷唷之声。接着两腿颤个不住。唐寅忙问道:“娘子,你可是内急了么?”秋香点了点头儿。又指着米田共,防他知晓。唐寅便令米田共再把方才唱的几只歌儿,唱了又唱。只为越听越有兴味了,米田共上了唐寅的当,重又唱个不住。唐寅趁着他没有注意,眼光一瞥,但见灯光下面照着船梢头一把瓦茶壶,上面还盖着一只破毡帽,便一并取了过来,口中还称赞着船家唱的真好。唱了一个,再来一个。
他的手里忙把茶壶中的冷茶倒去,顺手授给秋香。自古道,‘路极无君子’,秋香没奈何,只好将就用这一用了。唐寅听得里面浙沥肃飒之声,便道,“此秋声也,胡为乎来哉。”约莫事毕,又把破毡帽授给秋香。轻轻的说道:“娘子,你权时拭抹了罢。”秋香依言,拭抹完毕。唐寅道:“米田共再来一个,你越唱越好听了。”米田共不知是计,唱了又唱。唐寅却偷把瓦茶壶放在原处,仍把破毡帽盖在上面。米田共唱了一会子,便道:“唱的口干了,待我喝几口茶罢。”随手揭去破毡帽,把瓦茶壶摸了一摸,提在手里道:“这壶茶真奇怪了,经了多时,依旧有些热烘烘的。”说罢,直着喉咙骨都骨都喝了大半壶。秋香待要止住他,早已不及。米田共放下茶壶,忽的大嚷起来道:“奇怪奇怪,这壶茶怎么臭烘烘呢。”唐寅听了,几乎笑将出来。正是:
  非同滴滴金茎露,却是涓涓玉井泉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第八十四回扁舟载艳美在其中佛殿题诗变生意外  秋香听得臭烘烘的呼声,不禁红云上面,悄向唐寅说道:“大爷,你太恶作剧了,这般肮脏东西,不肯倒去,却搁在船梢,累他当茶喝。”又听得米田共连唾了几口涎沫,便把破毡帽来抹嘴。又道:“晦气晦气,茶也是臭烘烘,破毡帽也是臭烘烘”。唐寅接着说道:“米田共也是臭烘烘。”当下大笑了一阵。依旧舟向前行。果在天明以前赶到了浒墅关。时候尚早,关门未放,便停泊在岸旁,守候开关。米田共摇了半夜的船,摇的乏了,便坐在船梢上打盹。灯笼里的残烛渐渐的息灭了,曙光未露,小舟中伸手不见五指。却听得米田共的鼾声正浓,唐寅和秋香并坐舱中,倚翠偎红,暗香浮动。倘使唐解元是个道学先生,那么不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,也做和顾横波同睡一床而能屏绝邪念的黄道周。可惜唐解元不是道学先生,而是风流才子。半年来朝思暮想的人,也有鹣鹣鲽鲽的一日。孤舟中怜我怜卿,又没有个监视的人。得便宜处且便宜,纵不能真个消魂,也得假个消魂,摸摸索索的事,这是不能免的。宛比总攻击的日子虽然有待,但在大战以前,总有许多局部小接触。假如寻常女子,到了这时,情不自禁,当然迎的分数多,拒的分数少。秋香姐却不然,俏身子躲躲闪闪,连称大爷放尊重些,大爷使不得。这只一叶扁舟,是随人转侧的。秋香躲躲闪闪,船便在水面上晃晃荡荡。
  米田共睡梦正酣,经这一阵颠簸,把他的好梦却惊醒了。揉一揉眼睛,连称奇怪奇怪,分明是风平浪静,为什么船儿晃个不住?难道船里面有猫儿打架,鸡儿争锋不成。看一看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