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‘花对花,柳对柳,破畚箕相对兀笤帚。’大爷是有福的人,这便叫做花对花,柳对柳。米田共是没福的人,只好破畚箕相对兀笤帚了。这个邋遢婆娘,在先是嫁给我的,后来为着我不能养活他。他才另寻了三个姘头。谁料‘人心不足蛇吞象’,做了大货,还要做小货。有了姘头,还要有姘姘头。面子上一女嫁四夫,暗地里的大丈夫和小丈夫,约莫有八九个人。我见了如何气得过,便向那婆娘发话。我说男子们三妻四妾是有的,女子们只可一女嫁一夫,一马驮一鞍。他听了不服气,要我还出证据来。我说不看别人,但看桃花坞中的唐大爷,他娶了八美。人人都称他风流才子。可见男子们多娶几个老婆是不妨碍的。要是女人家也有七八个汉子,那便出乖露丑了,被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,道他是骚货,是浪妇。那婆娘冷笑了几声,摇头不信。他说,男也是人,女也是人,男子可以一人娶几个老婆,女子也可以嫁几个老公。我说不对,但看茶壶和茶杯,男子比茶壶,女子比茶杯。一把茶壶里的茶,可以筛满七八只茶杯。那么一个男子,自然可以娶得七八个老婆了。”唐寅拍手道:“这个比喻却比得确切,料想那婆娘没话可说了。”米田共道:“他听了又不服气。他说,你不见席面上的鲜鱼汤么?鲜鱼汤只一碗,调羹却有七八个。女人宛比鲜鱼汤,男人宛比调羹,一碗鲜鱼汤,不妨七八调羹在里面舀。一个女人,不妨七八个男人在他身上。”话没说完,秋香早把手掩着耳朵。唐寅道:“粗俗的话,不用讲下去了,你只说谁是阿福。”米田共道:“为那婆娘和我斗口,我又没法禁止他,我只得把他活切头。”唐寅大骇道:“你难道把他杀死了么?”米田共道:“不是把他杀死,我说的活切头,便是和他活离。记得去年和大爷会面的时候,我已和那婆娘活切头了。不过大爷问我,不便说实话,我便装些场面,只说家中有一个邋遢婆娘。”唐寅道:“原来如此,你便该讲那阿福了。”米田共道:“阿福是一个摇船人家的女儿。小的时节,生的面庞又胖又圆,和惠山脚下泥塑的大阿福一般,因此人人都唤他阿福。
我和婆娘活切头以后,便央人向阿福求亲。阿福的娘也看中了我,但是狮子大开口,须得二十两纹银做聘金。大爷试想,我是一个穷光棍,有了早饭,没有夜饭。吃的都在身上,著的都在肚里。”唐寅笑道:“船家错了,你该说吃的都在肚里,著的都在身上。怎么说颠倒了?”米田共道:“大爷你有钱人不知没钱人的苦,一个人弄得吃的都在肚里,著的都在身上,果然是穷了,但是还不算真穷。”唐寅道:“真穷怎么样?”米田共道:“吃的都在身上,著的都在肚里,才是真穷。生了满身的白虱,这叫做吃的都在身上,把一切衣服都当了钱,买些充饥的东西,都吃下肚去,这叫做著的都在肚里。”唐寅向秋香道:“听了他的话,很可以解除寂寞。他这几句话,大有《传灯录》的意思。《传灯录》上说,‘去年贫,不是贫。今年贫,才是贫。去年贫,贫无立锥之地。今年贫,贫的锥子也没有’”。秋香点了点头道:“大爷道的不错。”米田共道:“相公你说什么去年瓶,不是瓶,端的是油瓶,是酒瓶?”唐寅道:“你不用问,你把你的话讲下去。”米田共道:“自从得了你大爷的扇面,当得纹银多两,我便不愁没有下聘的钱了。回到苏州,央媒说合,把二十两纹银做了聘金,这亲事便成就了。大爷,你的本领真大,你只有轻轻几笔,却替我绘出一个阿福来。”唐寅道:“现在这阿福可曾和你成婚了么?”米田共道:“那有这般容易?阿福的娘何等厉害,他向媒人说。若要我的女儿出嫁,须送财礼四十两,开门钱二十两,缺少丝毫,不是生意经。
大爷,我是一个摇船的人,那里来这许多银两?除非第二次遇见你大爷,替我再绘几页扇面,那便有参天拜地的希望了。”唐寅道:“只须你紧紧摇舟,把我摇到姑苏,我开发船钱以外,再替你绘几页扇面,把阿福绘给你做老婆可好?”米田共听了,好不起劲。果然努力摇船,准备在天明以前赶到浒墅关,守候开放关门。唐寅和秋香并肩坐着,猛觉得手背上面洒了几滴水点。暗想,不妙了,天竟下雨了。于是仰望天空,依旧满天星斗,才知道不是雨点,却是泪点。便道:“娘子做什么?此番回苏,和你一辈子度那快活日子。着甚来由,在暗地里淌泪?”秋香呜咽着说道:“大爷有所不知,奴家夤夜出门,总是不别而行。老夫妇待人不薄,奴家仔细思量,总觉得良心上说不过去。”唐寅道:“娘子又来了,这叫做从权啊。到了后来,华老夫妇一定原谅我们的。”又向米田共说道:“你是善于唱歌的,快拣好听的唱几只给我们听,以便舟中解闷。”米田共道:“大爷那天替我改正的山歌,我还记得,可要再唱一遍?”唐寅道:“已往的歌不用唱了,你只拣几只新鲜的唱给我听。”米田共正待唱时,灯笼里的残烛看看将尽,便即换上了一枝,随口唱道:
  送郎送到小桥东,小奴奴手提一盏纸灯笼。郎啊郎啊,你做人莫做灯笼样,外面好看里头空!
  唐寅笑向秋香道:“娘子,你恰才在园中,实做了一句小奴奴手提一盏纸灯笼。”秋香道:“大爷,你不要做了灯笼壳子,外面好看里头空。”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