倦眼惺忪,丰姿绰约,披着一件欲褪未褪的碧罗衫子,露出红艳艳的抹胸,映着白腻腻的肌肤。唐寅见了自夸眼福不浅,忍俊不禁的低低叫道“秋香秋香,小生便在这里。”秋香轻轻的问道:“谁是小生?小生是谁?”唐寅凑着窗孔说道:“小生便是你的意中人,佛寺相逢蒙你一笑留情,头舱再见蒙你二笑留情。”秋香道:“我看你一表非凡决不是等闲之辈,你端的姓甚名谁?”唐寅道:“你开了纱窗,待小生到了里面一一奉告。”秋香道:“你不谈我不开。”唐寅道:“开了再说。”
  秋香道:“说了再开。”唐寅道:“既这么说,小生便照实奉告了,小生是南直隶一榜解元从江西宁王府里托病归来,娶有八房美妻,享了许多艳福,家住苏州桃花坞,人称江南风流才子唐寅唐伯虎唐子畏唐六如……”才说到这里,呀的一声纱窗双启,秋姐姐掌着银灯,悄声儿说道:“解元爷不要惊醒了同船的人,跨窗过来须得小心在意。”这时候乐煞了唐寅,比着跳龙门攀仙桂尤其喜出望外。小船低大船高,须得有人接引着才能够越窗而过,从来色胆如天,一切的一切都不管了。妙在秋香那时已放下银灯,垂着两条玉藉也似的手腕,挽着唐寅上船。列位看官,才子雕龙的手挽着美人描鸾的手,这是何等的甜蜜与愉快啊!不料甜极变苦,乐极生悲。唐寓才离着小船,还没有上那大船,四手相挽两脚脱空,冷不防有人高唤道:“拿捉风流贼!拿捉偷香贼!”唐寅唤声“哎哟!”待向小船上跳,跳又跳不下,只的下死劲的拉着秋香五腕,口喊着:“娇娘救我!娇娘救我……”‘相公放手!相公放手!”这两句话算是个哑谜儿,请诸位掩卷猜这么一猜,要是猜做秋香口吻,那便是猜谜大失败。原来这“相公放手”的呼声不出于秋香的香口,而出于米田共的臭嘴。米田共身卧后艄,两条又黑又粗又毛的臭腿挂在舱中,恰和唐寓的卧处接近,唐寅梦想颠倒,以为关人伸手接引他,喜孜孜的四手相挽。谁料不是、四手相挽,却是握住了米田共的两条臭腿,连声呼唤。
  只为他听得有人拿捉风流贼和偷香贼,这一吓真个非同小可,只得紧拉着秋香的玉腕连声呼救。他的理想上是秋香的玉腕,谁知实际上却是米田共的毛腿。任凭米田共睡的似死狗一般,经他几拉也拉醒了,因此连唤着“相公放手!
  相公放手!”可笑唐寅的痴梦还没有醒,依旧紧紧拉住了叫道:“娇娘娇娘,你不救我谁来救我?”米田共大笑道:“相公,你要取笑也不是这般的取笑,要是我米田共变了娇娘,再也不来干这摇船的生活了。”唐寅道:“娇娘娇娘!”米田共把脚一踢道:“相公,你睁开眼睛来,是娇娘不是娇娘?”这一踢才踢破了唐寅的幻梦。拭眼看时天色大明,那有秋香的玉腕?只有米田共的毛腿搁在自己身旁。连忙撩去掩体的破蓑衣,坐将起来笑问米田共道:“我在睡梦中可曾说什么话?’米田共道:“待我把船上的许多痱子一古脑儿都扫干净了,再讲给相公听。”唐寅看了看船舱道:“船里没有什么痱子啊!”米田共道:“这倒奇了,方才我听了相公说梦话,满身肌皮都起着痱子,说不出的几阵肉麻,以为肌肉痱子都落了个满船满舱,谁料仔细看来却是一粒都没有。”唐寅道,“端的我说了什么梦话却要惹你肉麻?”
  米田共道:“说的不肉麻,听的却肉麻;梦的不肉麻,醒的却肉麻。相公你究竟瞧见了什么?梦里西施,左一声‘娇娘救我’,右一声‘娇娘救我’,把我一双腿子紧紧的握住,宛比‘蚂蝗叮住鹭鸶脚,无血也不放’。我是有烂膀病的,你用劲把力的拉住我的痛腿,你太会开玩笑了!相公,你和你的梦里娇娘干快活事,却苦了我的痛腿,”唐寅听了好生惭愧,毕竟他是个才子,便用话掩饰道:“真好危险,我在睡梦中梦见一头羊竟和我讲起话来。”米田共道:“这倒奇了,羊怎会讲话?”唐寅道:“这便叫做乱梦颠倒啊!
  梦里的羊向我说道:‘相公相公,这里有一处好玩的所在,我可以领你去玩耍。’我便糊糊涂涂的跟着羊走,走到独木桥上,羊便赚我回头,猛力的把我一撞,我站立不稳,险些儿跌入万丈深潭,亏得手快拉住羊的两条后腿,连喊救命。”米田共道:“那时候可有小娘儿在旁边!”唐寅摇头道:“没有啊!只有一个我,一头羊。”米田共道:“相公休得瞒我,你在睡梦中还连唤着‘娇娘救我!娇娘救我!’”
  唐寅笑道;“你听错了,我吃了羊的亏,险些儿滚入水中,这头羊狡滑无比,我因此连唤着‘狡羊救我,狡羊救我!’我喊的是‘狡羊,’你却听做了‘娇娘’,难怪你要肉麻了。”
  米田共道:“后来怎样么样呢?”唐寅道;“我梦中拉住了狡羊的腿,却在心头疑惑,羊腿是很瘦的,怎么握入手中这般痴肥?怕不是两条羊腿,却是两条狗腿罢……”镗镗镗锣声敲动,大船开行了。这一棒开船的锣打断了小船上的痴人说梦。大船开行,小船也只得开行了。唐寅要脸水,要点心。米田共道:“这里没有,到了东亭镇再说。”列位看官,这东亭镇也是历史上著名的地方。东亭镇又称龙亭镇,在那元朝末年天下骚乱,青田刘伯温先生早识真主于风尘之中,又到四方去访寻开国元勋,曾到龙亭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