洞箫吹的多么好啊!做阿哥的知道你没有睡才敢上楼相见。妹子你吹的词调儿可是叫做《百尺楼》?”秀英听了好生惊异,他吹的词调儿,兵部府中的人谁也听不出是什么牌名,却被那不学无术的哥哥一猜便着。可见同来的大姑娘真是个聆音识曲的人,便道:“谁告诉哥哥是叫做《百尺楼》?”王天豹道:“这是我一位新认识的女朋友。”秀英道:“哥哥怎有女朋友?”王天豹道:“我已教素琴在妹子面前代达情形。他是一个看灯失踪的女孩儿,他虽是小人家女儿,却有很高的才学,方才和他同到里面,听得妹子的箫声,他便说是《百尺楼》,而且把词句背给我听,什么‘灯花落’、‘金钗落’。我是个外行,外加一个瘟字,除却呜哩呜哩,再也听不出什么词句。妹子,这大姑娘说的对吗?”秀英道:“大姑娘现在那里?”王天豹道:“便在楼下。我怜他没处住宿,特来和妹子商量,可否暂借闺楼住宿一宵?”秀英道:“哥哥把路上女郎引上闺楼寄宿,这桩事太觉孟浪。但是我方才在洞箫中吹出的几首词,是我新近按着谱儿填就的,他会听出其中的句子,他端的是一个聆音识曲的人。我虽不能留他在这里住宿,但是我很想和他会会面,试试他的才学。”王天豹正待去唤那楼下的大姑娘,素琴已抢着去招呼上楼。无多时刻,素琴已把周文宾引上了怡云楼。灯光之下,彼此行了一个相见礼,却把秀英小姐看的呆了。万不料乡间女子有这般的眉清目秀,俊逸超群。怪不得哥哥特别垂青,要把他送上闺楼。似这般人物我见犹怜,何况哥哥?文宾见小姐晚妆未卸,比初见时愈媚。
相见坐定以后,送茶已毕,秀英向文宾略问情形,文宾对答如流,却把方才哄骗素琴的话复述了一遍。王天豹在旁暗暗快活:“这大姑娘和我有缘,他两次和我包荒,把我诱引他入府情形一字不提,却说得我是豪侠公子模样。”秀英道:“大姑娘,闻得你聆音识曲,绝世聪明,我在楼头玩弄的洞箫你听了便知道吹的是《百尺楼》,我已佩服你的灵心四映。但是知道词调还不足奇,你怎么知道词中的句语?什么‘金钗落’、‘灯花落’,你果然是在箫声中听出的吗?我在吹箫的时候果然一首在说‘金钗落’,一首在说‘灯花落’。但是音节里面‘金钗落’和‘灯花落’只是一般的工尺,你怎么会得听出声外的声,辨出味外的味?倒要请教。”文宾道:“小姐,你想伯牙鼓琴,志在高山,钟子期便知他在吟高山;志在流水,钟子期便知他在咏流水。千古知音,只是知那弦外的音,不是知那弦中的音。弹琴如此。吹箫也如此。粗解音律的,但知小姐吹的是《百尺楼》。至于《百尺楼》句中的字句完全没有知晓,他们只懂得小姐的箫孔中吹出的音,却不明白小姐檀口中包含的音。所以不能听出声外的声,辨出味外的味。”秀英听到这里,很起劲的说道:“大姑娘真是闺中子期,你论的音乐和我的见解一般。我方才吹出的三首词你果真一一明白我的含而未吐的字句么?《百尺楼》句共有三首,一首有一首的词句,不过吹出的音节都是一般的,除非明白我含而未吐的字句,才能明白三首词中的不同所在。”文宾道:“奴家跟着大爷入内时,只听得《百尺楼》词两首,大约是第二,第三首,为着来迟了片刻,第一首竟没有听得,这是奴家的缺憾。”秀英道:“第二、第三首的词句你都记得清楚么?”文宾道:“奴家虽是个乡村女子,这些小聪明却还理会得。”说时,便把两首《百尺楼》词。一字不遗的复述了一遍。秀英益发佩服了,这大姑娘的聪明竟在自己之上,便道:“大姑娘,三首《百尺楼》词你既只听得两首,我且补吹第一首,你能一一声出我的含而未吐的字句么?”文宾道:“小姐肯补吹这一套妙音,这是奴家万千之幸。”素琴听说小姐要吹箫,不待小姐吩咐早把方才收拾的玉箫重又取出,送到小姐面前。王天豹坐在旁边听他们这般的谈论,睡思沉沉,几乎要打起盹来。文宾暗暗感激着这赌东道的祝枝山,若不是老祝和他赌这输赢,我怎会扮着女装上街看灯?怎会被王天豹诱引入府?怎会寄顿闺楼和王秀英小姐相遇?这般艳福都是老祝玉成我的。我虽然赢了他的东道,我决不要他罚这六百两纹银。我非但不要他出那罚金,我还得请他做宾上人,从丰的送他一笔柯仪。若不是三生石上订定姻缘,那里有今天的俊遇?那时秀英小姐春葱般的手指按着箫孔,玉容微笑,樱樱唇半蹙,重又吹出一首《百尺楼》词来,音节是同的,字句是异的,吹罢以后笑问着文宾道:“你理会我的意思么?”文宾道:“奴家理会得,小姐的词道:
  杨柳绿如烟,惯逐东风舞。舞向长亭又短亭,不辨东西路。
  忙整玉搔头,春笋纤纤露。谁是江南杜牧之?解作秋娘赋。
  秀英听罢,忙去握着文宾的手道:“姊姊,你才是秀英的知音咧!”王天豹道:“妹子,时侯不早了,你肯留这位许大姑娘在楼上住宿,做阿哥的便要告辞下楼。你若不肯留他,做阿哥的也不敢过于勉强,只好领着许大姑娘下楼,着令家丁们备—乘轿儿,连夜送回豆腐店,免得他的老子娘在家中盼望。”王天豹明知秀英见了这位大姑娘异常投契,决不肯立时遣发他回去,所以趁着秀英和大姑娘十二分亲热的时侯,趁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