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去取银罢。可笑一钱如命的徐子建平日用去一文两文的钱,尚须量量轻重厚薄,今天罚去三百两,宛比割却他心头的肉,当着许多人又不能抵赖前言,只得打发来兴回去取银。便在来兴耳畔如是这般的叮嘱了一回。他想:“舌战是输定的了,但是多少总要给那阿胡子吃些苦头,才可以发泄我胸头之恨……”祝枝山占了上风,不肯便回,一定要眼见徐子建交出三百两纹银才肯出这座学宫。等了好一会子,来兴掮着款项交付主人。有现银,有银票。徐子建点了一遍,忍痛交付汪老师,忒楞楞两手发颤。枝山见了又是可怜又是可笑。
那时舌战场中人影散乱,明伦堂上须臾不见一人,汪老师回衙门去了,徐子建唉声叹气自回家里去了。众秀才在那岁首都有他们的私事,有些拜年去了,有些吃年酒去了,有些逛西湖去了,有些闯赌场去了。周文宾出了学宫,过了下马碑,那边有周府候着的轿儿等候。主人上轿,文宾向枝山拱了拱手道:“老祝,本要和你同行的,只为尚有几处亲友人家须得前去贺喜,再会再会!夜间和你开怀欢饮。”
  枝山道:“今天已累你坐了良久,不安之至!你去拜年,我慢慢儿回到府上去吃饭。”彼此作别以后,文宾道了一声得罪,身坐轿中。轿夫们上肩以后,如飞而去。祝枝山安步当车,慢慢儿回去。这一天,为着岁首天晴,放着祝僮去逛城隍山,所以枝山身边并无一人跟随。约摸走了两条巷,忽的来了两个男子,把枝山拦住去路,枝山近视眼瞧不清两人模样。
但见一个好像商人模样,一个穿了短衣像个下流人物。枝山道:“我和你们素不相识,为什么拦住我的去路?”那个商人笑道:“祝阿胡子,你不用假模假样,既和我们素不相识,我和浑家说的秘密话你为什么要来窃听,而且承你的情,还要替我们写上门联?你这枝笔太健了。”
  那个穿短衣的说道:“祝枝山,你太会管闲事了,东倒西歪的屋由着我住,南腔北调的歌由着我唱,谁要你写在门上,把我的‘无事联’写做了有字联?”枝山向着两下里看,原来是一条行人稀少的冷巷,暗想:“不好!‘好汉不吃眼前亏,’何妨把他们骗到热闹地方?只须往来人多,他们便不敢肆行非礼了。”当下撮着笑脸说道:“原来便是你们两位。祝某总算和你们有缘,才会得写上你们的门联。实向你们说,人家捧了润笔要祝某写对联,往往搁着一年半载还没有下笔。府上的门联,真个要教祝某书写,祝某是预定规例,劣纸不书。
那夜祝某多喝了几杯酒,乘着酒兴到处题联,也是缘法凑巧,不要你们破费笔资,各赠你们一副门联”。那个商人笑道:“我们也是缘法凑巧,得和你在这条冷巷里相逢。承你送了门联,我们还没有向你道谢。祝枝山,免得人家唤你祝阿胡子,我来把你嘴上的尊毛拔去了罢。”枝山道:“且慢且慢,我的好意你们完全不曾知晓。待我讲给你们听,管教你们感恩不尽。”那个穿短衣的说道:“祝枝山免开尊口,胡子嘴里说不出好话。
  ‘三间东倒西歪屋,’不错不错,我的屋子果然东倒西歪,走了样子。唉,祝枝山,屋要走样,人也要走样。今天缘法凑巧,我也要把你走一走样子。”说时磨拳擦掌待行无礼。
枝山知道江湖上的切口,把人打的鼻青嘴肿叫做‘走样’他心头着急,面上转不着急,退后几步呵呵大笑。穿短衣的说道:“祝枝山你笑什么?”枝山道:“我笑你们上了徐子建的当,转瞬便要捉将官里去,一顿板子打得皮破肉烂。你们要走我的样是走不成的。我祝枝山未卜先知,已请府太爷派着干练的差人暗暗保护,只须你们略一动手,自有铁练子套着你们的颈项,请你们吃了笋烧肉,还得把你们枷号在清和坊周宦门前。扛着这没有台脚的桌面,天天在那里吃独桌。请问你们走样不走样?”只这几句话倒把两人说的说的忑不定。只为他们确是徐子建遣着来兴撺掇出来,吩咐他们伏在冷巷里,专候祝枝山走过打他一个鼻青嘴肿,走走他的样儿。徐子建自有特别酬劳,决不食言。
  现在被祝枝山一言道破,他们便露出慌张的模样。两人里面毕竟还是那个商人乖觉,瞧了一瞧四下无人,便知道祝枝山诡计多端,无非虚言恐吓。当下笑着说道:“枝山先生,你别认真。我们和你开开玩笑罢了。须知殴辱斯文是有罪的。”枝山捋着胡须道:“那么便对了,你们既然畏罪,我也不来罪你。”那商人道:“枝山先生,你方才说替我们写了门对便是缘法凑巧,请问缘在那里?法在那里?”枝山道:“这是大大大的缘法,包管你们今年便交着好运。但是说来话长,这里不是谈话之所,我有许多发财秘诀传授你们,随我到茶楼上去泡一壶清茶,管教你们得了秘诀,不出三个月便可以面团团做富家翁。”—那个穿短衣的听了动容,便想跟着枝山去上茶楼。那商人已看出了破绽,便道:“且慢上当,我们跟上了茶楼便是自投罗网,给他拿住了可不是耍,他要把我们骗出这条巷,便见得他说的暗暗有人保护,都是虚言。这是一个好机会,错过了这机会便不能走他的样子。”那穿短衣的说道:“祝阿胡子,凭你说的天花乱坠,你要逃走再也休想!”那商人道:“我来捋他的毛。”那穿短衣的道:“我来浪他的点子!”枝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