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未离襁褓,他便不幸丧了母亲,当此之时,闵老情极无奈,仔细思量,一则以幼儿无人抚养,必至夭折,二则以家计乏人照管,必至破败。只得央媒妁、具聘礼,娶了一房继妻,休题容貌如花似玉,益且性格粗暴,局量褊浅毫无内助规模,却是小家腔调。凡人家生女,不论贫贱富贵,父母教训熟读内则孝经诸书,长大嫁人,自然孝敬公姑,持家以俭,处己以正。至于待人接物,事事周全,可称贤妇。设或不然,不知道理,不达时务率意妄为,放僻邪耻,无所不至。这闵老自从娶了继妻,两意绸缪,百年鱼水,琴瑟之情,床第之乐,不言可知。却说闵子至如今已有抚养之母,自然知寒测暖,识饱疗饥,庶几可以望其长大。暨其成立,其继母眼见其父恁般爱惜其子,况自己身边尚无所出,又因乡党宗族之中,防人谈论,勉强迎合丈夫意思,将这闵子胜如亲生,千般爱惜,百计护持,闵老见他如此,暗喜妻贤母慈,谁知这闵母竟是一团奸诈。有诗叹道: 

  妇人如蝎更如豺,积虑深心孰易猜。常视遗孤如草芥,不禁搔首浩歌哀。 

  日往月来,不觉又是三年光景。闵母身怀六甲,自己心里有些恶阻,身子未免不耐烦起来。闵子此时年纪尚幼,寒要衣穿,饥要食吃,继母心中烦恼,便有憎恶之意。看看十月满足,到了分娩,生下一个男儿,闵老十分欢喜,三日浴儿,弥月剃头,各处亲戚朋友、宗族邻里都来庆贺。从此以后,有了自己的儿子,虽把闵子生疏,也不至十分作贱,闵老亦看他不出。又过了岁余,继母腹中仍又坐喜,后来又生下一个男儿,人人都道闵老积德好,故有多男之庆,洵是人生乐事。不意闵子到此,合当受苦,如今年渐长成,那继母有了亲生儿子,只要管顾自己的,将已前相待闵子的心肠,一旦化为冰炭。在闵老面前甜言蜜语,许多温存,到背后无端毒骂,百般凌辱,要衣不得,要食不得。闵子恰也乖觉,日常间看见两个兄弟在母亲身边何等娇痴,何等怪诞,要一与十,今待我如此刻薄,心中郁郁不乐。终日终夜仔细思量,我闵损与兄弟,总一母所生,两样看成,不知我母存何主意?正在肚里狐疑,一日坐在门外,忽然有一个没要紧的人在闵子门首经过。看见闵子,手指道:这是没娘儿,不期也是这般长成了。因而叹息。那人无心说出这句话,忙忙的走去了。那闵子倒是有心的人,听了这话心下不胜悲楚。却原来我自有母,死亡已久,无怪后母将我凌贱,爹爹那里得知。又想道:古人云,天下无不是的父母。我只尽为子之道,况我幼而孤弱,使无后母何以得至今日?如今衣食欠缺,或者父亲手中窘乏也未可知。我闻古时有个虞舜,他也是后母,谁知父顽母嚣弟傲,吃尽万苦千辛,虞舜毫不敢怨,只尽人子道理,一味行孝。后来其父瞽瞍有允若之化,然我所处的境界比他还容易些,自此以后我当效虞舜以报罔极罢了。正是: 

  平生多苦复多辛,长恨绵绵孰与伸。独有孤桐知此意,清商弹彻更伤神。 

  闵子自闻没娘儿这一说,也不去问及父亲,诚恐怕继母知道反加嗔责,愈觉低声下气,昏定晨省,兢兢业业,如履渊水。继母时常不善加他,只是逆来顺受,其父毫不知道。又隔数年,闵老见继室年渐老成,持家必然力练,其子又大,将来家事可托,自己年纪将老,不时要出外闲游,只苦没有个御车的人,古来执射执御,原是个男子在世上所当行之事。其时闵子髫年光景,闵老虽有三子,两个是继室亲生的不必说了,又把闵子托与继母看管,只道其母把三个儿子一般看待。因此,不把闵子另看一眼,时时要闵子推车出外,闵子唯命是从,并不敢推托。一日,天色激寒,闵母还睡在床上,听得外面金风飒飒,落叶飘飘。那两个幼子叫道:“娘阿,天色寒冷,须要绵衣穿了。”闵母道:“儿,我知道了。”急急起来披了衣服,梳头洗面,整治朝膳,自己与幼儿三人吃了。幼儿道:“哥哥与父亲御车远走出门,身子不知冻得什么样哩?”闵母道:“阿损是个贱骨头,那里比得你们两个,便冻杀了他,与你何干,偏要挂念他怎的。”幼儿道:“阿哥与我一样的,娘怎么这等说。”闵母骂道:“怪小奴才,凡事繇娘做主,谁要你们饶舌,再若如此就要讨打。”幼儿畏怕,不敢则声。闵母就开了箱取出丝绵撑开,约有一二斛,连忙将幼儿所穿的夹衣脱将下来,随叫他坐在被窝之中,生一炉炭火放在被外,自己便把领缝袖口拆开,正要翻绵,又来与幼儿盖好了被,问道:“儿,你们想是肚饥了。”你看那小孩子们果品糕饼,原是他的性命,巴不得到口头,再没有娘去问他,那做小孩子的不作娇作痴要食吃的。所以,两个齐声答道:“正饥哩。”闵母即令小厮们到市上买东西与幼儿吃了。方才动手翻了长的,又翻次的,丫鬟颐指气使,相对翻好绵衣,就与幼儿穿了,绝不提起闵子身上。少顷,闵老从外回来,对其妻道:“不期今日天色一寒如此。”说未了,忽然两个幼儿穿了绵衣走到父亲面前,闵老笑道:“损儿的绵衣也十分要紧了,母亲可替他翻一翻,明日好同我出去。”闵母口虽答应,心里想道:有甚力气与这小猢狲翻绵衣,反坐住了,不肯动身。闵老催道:“就在今日与他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