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多军兵士卒,擎鹰牵犬,出来打猎。先从近地游畋一番,还觉不畅。郧子分付众人道:我们必须直到梦泽走一遭,方快吾意。那梦泽地面又广,野兽甚多。众人听令,即便欣然而往。顷刻之间,早已来到梦泽。那郧子和众军士们,无过是枪刺野兽,箭穿小鸟,大家戏耍一番。偶然撞到一个所在,只见一个大虫睡在那里,众人一齐惊喊,鸣锣击鼓,赶向前去。那大虫全然不动,众人又道是只死虎。内中有大胆的出头去定睛一看,老虎身边却像一个小孩在睡着,又看一看是乳着一个小孩子,因此不动的,众人都叫道:古怪,我们且赶了老虎去,大家看个明白。当下击鼓鸣锣,摇旗呐喊,那老虎被人搅扰不过,只得慢慢走去,转身回顾也有不舍之意。众人道:虎生人决是妖孽。又有的说道:老虎都生起人来,还是祥瑞。郧子道:大家都不许喧嚷,且去抱那孩子来看。那些从人争先去把那孩子抱来郧子面前,那孩子生得如何? 

  虽未见虎步虎行,显他富贵之相。恰早露虎头虎额,可征将相之资已落虎口。偏生大难无口如将虎须,且喜平安无事。岂狐假虎威哉,其大人虎变乎? 

  那郧子把这孩子仔仔细细上下周回相了一遍,见他生得端庄凝静,心中到十分欢喜他,就分付从人道:我们带他回去,抚养大来,且看如何结果。那些从人答应了,起初各自争先夺去抱他,如今已有郧子分付,大家俱要称功,好好怀抱,无敢一些惊动,回去送进郧子衙内。正是: 

  今日得君提掇起,免教人在畜生中。 

  自此郧邑大小人等,那一个不传说老虎生人的新闻,都道生在梦泽地方。如今现是郧子救养衙内,只因传说已久,渐渐吹入郧女耳朵里来。郧女想道:这分明是我前日所生之子,只是不好明说。又暗暗保佑道:但愿他长大成人,再得母子完聚,也不负我这一番苦楚。那郧女在家时常怨恨伯比无情,所以父母要把他嫁与邻人,也不十分推阻。及至闻得这儿子是郧衙收养,万一长成,自有团圆之日,誓不改嫁。父母拗他不过,只得繇他在家罢了,把一个嫁字再不提起。后人有诗云: 

  奇闻原是寻常事,只为常人自好奇。众口一时传动处,幽闻才解暗中疑。 

  却说郧子把那孩子养在家里,与儿子一般看待,渐已长大。郧子想道:这样一个没名没姓的人,怎么着落他?不如脱空取个名儿,日后也好呼唤。因此就取他姓彀,名於菟。你说彀於菟这个姓名,是怎的解说?原来楚人在春秋时还是夷狄,所以管仲攘夷狄,正是攘楚夷狄的语言,与中国全不相同。若要解说出来,就如今人翻译梵字一般。那彀字是他那里的乳字,於菟两字是他那里的虎字,彀於菟犹华言乳虎也。这是就将前日带回的来历,把他做个小虎看待的。又过数年,这彀於菟从师讲学,却极聪明,极贤能,郧子甚爱他,又替他取个表字,叫做子文。再过十余年,朝野闻名,大臣交荐,楚君竟举他为大夫了。果然居官清正,作事忠勤,那一个不赞他,那一个不让他。当时遍国中遂有谣曰; 

  芝草无根,醴泉无源。孰为为之,受命自天。良臣眠址草芊芊,吁嗟乎於菟产英贤。 

  那时子文虽是新进名重一时,就是楚国世臣也没有甚么人了。楚国惟有斗姓世为卿大夫,有功于楚国的,正是若敖氏之后。只因伯比已死,并无子孙,其余宗族人丁颇多,有才干者实少,楚君常常思念若敖氏之功,对着群臣道:如今伯比死后,既然无子,族人如有可用者,卿等亦当举荐一人,俟朕采择。时令尹公子元出班奏道:臣有家丁一人,他曾服役于伯比处。先年伯比在郧,曾通于郧女,已经有孕,后来未及生育,伯比先归。不如前遣一人去郧探听,如郧女果曾生子,这便是伯比的遗腹,若敖氏的嫡派了。楚君准奏,遂面谕公子元,着他即遣家丁往郧打探详细回复。子元领命出朝到家,即唤家丁当面把上项事情一一与他说了,随赏了他些盘费着他往郧前去。正是: 

  为念先臣兮,不忘后臣。传说死臣兮,曾留生臣。微臣有闻兮,上奏吾主。主君遣臣兮,臣又遣臣。 

  那家丁到了郧邑,一连打听数日并无影响。你说这家丁原是跟着伯比来过的,为何也没处寻问?只因这些私通的勾当,即便人人晓得,若明明说了,便有是非口舌,故此没人敢说。况且隔了二十余年,这班前后左右的人,都不是昔年那起熟识的了。真叫做眼眼觑生人,去问那一个好?不意中恰好间壁那个邻妪还在,其时已九十多岁了。到底婆子家的口嘴不十分谨慎的,七搭八搭说了出来。又道家中不好留得,拿去撇在梦泽,后来遇着郧子出猎,收了回去,大家传说是老虎养的,其实不过只吃得老虎几口乳。若要根究他的死活,必须去问郧子,便有下落了。家丁得了此信,竟到郧子衙中,见郧子说道:“小人奉令尹之命,到郧邑来访求伯比大夫的遗子。闻说弃于梦泽,得蒙府中收养,不知后来存亡如何?”郧子道:“我那日出猎之时,果见一个小孩子在地下,恰好老虎在那里乳他,实是怪异的事。因此带他回来抚养长大,就替他取个表字,唤做子文,又替他捏个姓名唤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