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首五言古诗,因见世上的人,在那党里之间,不能循分揆理、广近人情而作。所以,有心救世之人,不得已托之吟咏,冀其万一省悟,还可将他的怨艾之词,为民轨则。因而遍及九州四海,莫不鼓舞作兴其至善,深自洗涤其前污。凡彝常伦典,内外亲疏,事事物物,疾痛疴痒,无一毫不与他相关,无一刻不把人在念。如此行为举动,自然狱讼衰息,民无兵革,看那风声之覃布,更有谁人不启人伦相恤之思,蕴义生风之感。纵有那些不长进、不学好、不习正道的,异言异服,高谈阔论,过都历邑,托意玄虚,将化俗说做乱邦,将至亲弃如陌路,不屑与君子来往,时流晤聚,专要扳今吊古,咤鬼为神,把那等庸夫愚妇,侧耳悚听,拱手翘足,供其使令,宗其风教,一以传百,百以传千,至于亿万不止,你说我赞,家尸户祝。虽有严刑峻法在前,这好异喜新之人也甘受之而不辞,此其首罪之夫,真真可恨。如今却说一人,也是有恁般习气的,他却力创偏诐之论,险怪之谈,究其身不过是一个匹夫,有甚么奇材大德,可以传芳百代,仪型多士。他一味自以为是,把其相貌之间隆如山岳,心思之际幻若风云,视人就如草芥,视己俨然异宝一般。又要诱人以泰处,不可强求其未然,尤不可泛施其晃晃。但宜蚩蚩而食,贸贸而游,被发而歌,箕踞而息,不必合情顺理,博施济众,便可终其天年了。你道这等样的人,立意如此,毕竟他的传授之师的系何人?据我看来: 

  夸论浮辞靡向方,生来不复轨庸常。只今借讯谁贻教,抑托洪胎继伯阳。 

  这人姓杨名朱,乃是老子的徒弟。这老子姓李名耳,表字伯阳。他的母亲曾见日精下落,恍如流星飞入口中,因而有娠,直至七十二年,在那陈国涡水李树之下剖其左腋而生。斯时,李母无婿,这老子指着李树说道:“此为我的姓氏。”故此姓李。其降生之际,须眉皓然,因号做老子。遂受元君神图宝章,变化之方,及还丹伏火,水汞液金之术。所收弟子甚多,但其宗门以清空虚渺为教。故此杨朱在他的门下多年,习惯了那蠲邪去累、澡心雪神的说话,不言便罢,若一开口就是动静生死,性命寿夭,是非逆顺,安危去就,衰乐荣辱等语。你道人所重的不过是这些事体,自然闻之者心醉,听之者志昏,附和的既多,忌恨的自然不少。所以,这杨朱在家也有妻妾,也有兄弟,也有田园,只是一味好奇,十分自是。偶然一日,杨朱静坐在家,思量道:“吾师老子,他平日教我积行立功,累德增善,虽云好事,想将起来,人若好此存心,未免将利益散与他人,岂不损了自己,甚么要紧,不若依了那伯成子高的言语,不拘亲戚,交游起居饮食,任己之意,只自减省节量。若有芥子毫毛之物,值得几文钱的,宁可藏之于己,或疗饥寒,或资朝夕,断不可公然挥洒,视为等闲。况伯成子高,舍了国位,甘心隐耕,这是他不以一毫利物的老主意,至今朝野之人,孰不传诵。我虽学于老氏,其实事在人为,且变其所教,也如子高之为,亦有何难?落得受些便宜,也好放心乐志。眼见天下的生民,再没有一个休息的日子,只为了寿,为了名,为了禄位,为了货利,有此四事,便动了个畏惧之心。不畏鬼便畏人,不畏威便畏刑,甚至人鬼刑威无所不畏。这样的叫做遁人。吾今若不逆命,何必羡寿。若不矜贵,何必羡名。若不要势,何必羡位。若不贪富,何必羡货,岂不做了一个顺民。若忠不足安君,适以危身。义不足利物,适以害生。这是吃紧要立见的第一件大事。吾志已决,不如撇了妻妾,弃了兄弟杨布,离了园亩,随心所往,访求同志,以传吾道,劝得一人是一人,劝得一国是一国,有何不可?”正是: 

  欲宣厥道邈愁予,犹喜天涯可命车。直似涂山劳探访,宁同泗水任趑趄。 

  怀声有感慵栖里,尚异多端俟著书。不识今能惬志否,只愁前路少吹嘘。 

  却说杨朱立起身正要整饰行装,打点游说的声口,不意兄弟杨布匆匆走近前来。相见已毕,便道:“看兄长面有行色,却往何方?”杨朱本待回言说其始末,心中忽转一念道:“布虽亲弟,与我便是两人,万一要随游他国,路上未免饥餐渴饮,我岂可不与之相共。若与相共,便要伤惠,我且权辞答之。”乃应道:“我不往甚么所在。”杨布道:“既然兄长清闲,弟到有一言奉启。”杨朱道:“贤弟有何说话,就请指教。”杨布道:“弟有一件大惑之事,欲求兄长解释。”杨朱道:“何惑之有?”杨布道:“今日偶遇一人,其有的年纪,出的言语,抱的才华,生的容貌,就如兄弟一般。及至他的寿夭之数,贵贱之分,名誉之处,爱憎之际,又迥乎不群,俨然与父子相似。如此绝奇之事,岂不惑乎?”杨朱听言,便触起他的不肯为人,专要为我的念头,应道:“这个事体,皆因坚执了个信字,又因不肯将自己珍重,弃之浑如敝屣,不论好歹。说道人物一体,以往来出入,忘了个独字,各任其心性而行,故尔不同了。”杨布听言,不解其故,又问道:“兄长如何说坚执了信字,常言道人而无信,不知其可。今兄长何不明言,开我聋瞽。”杨朱道:“虽是这个信字,却不是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