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奚退朝出外,归于府第行路之间,耳内推闻哀号哭泣之声。百里奚命从者问是何人,却好厩官在旁对道:“哭泣者是盗食善马的野人。”百里奚正要说缪公赦宥之事,早见一个使臣载了百瓮好酒,急到这三百人拘系的所在,传令道:“主上垂怜岐下野人,无知食马苦于拘系,特赐以酒,赦其无罪,即令俱各还家。”岐野之人莫不欢欣鼓舞,开怀畅饮,尽醉而散。厩官将一片愁心撇在东洋大海。正是: 

  五伯擅假仁,流恩及野人。一朝从患难,相与守嬴秦。 

  却说秦缪公的夫人,原是晋献公的公主。自从秦晋结婚,极其和好。所以后世说着婚姻,就比秦晋,却是这个出处。其时,晋国大旱,颗粒无收,人民饥窘。献公想道:“我与秦国既称姻娅,若到他处借粟,决定无辞。”随即办了币帛,遣了使臣,来到秦国借粟以济民饥。秦国有一个大夫名丕豹,其父丕郑,原是晋国大夫里克的好友。这丕豹因晋大饥,即劝缪公乘势伐之,欲教里克为晋之内应,则晋唾手可并。缪公即以此语问于公孙枝,公孙枝道:“饥穰更易,无常之事乘危而伐,晋国未必即亡。晋今虽饥,安知我秦后日不饥乎?还宜与粟为是。”缪公又问于百里奚,百里奚道:“公孙大夫之言主公当依之而行,以示仁德可也。”缪公即便发粟赈晋,船漕车转自壅至绛,相望不绝。谁知晋国不幸,此时天旱民饥,更兼献公嬖妾骊姬,反致毒药,献公一时身死,国中大乱,太子申生死于新城,重耳夷吾出奔他国,国人共立骊姬之子奚齐做了晋国之君。其臣里克希图不轨,弑了奚齐。那大夫荀息好生不忿,又立晋庶子卓子,里克又把卓子杀了,并杀了荀息。那夷吾在外闻之自想道:“国不可一日无主。今众兄弟俱为贼臣里克所杀,我当速入本国以正晋国之位。若不早为设处,必中贼臣奸计,则吾晋国恐不可保。但我一身孑处异乡,既无精兵悍马,可以先声夺人,又无谋臣策士可以同心用武。”思之又思,想了又想,废寝忘餐,如痴似醉,直待三五日后,才方有一个悟头。正是: 

  欲借秦军壮我威,不难曲意更卑辞。但虞背信他年事,未免教人喷口口。 

  你道这夷吾有怎生一个思想出来?他道:“秦缪与我既有郎舅之称,乃是内戚,非比泛常,必然相顾。我不若求他一枝人马,护送归晋,以图大业。但我亲身自去,诚恐未便,遣人相求便了。”当下即遣一个亲信之人前往秦国,婉言相求,秦缪公念及瓜葛,又悯晋国大乱,即便应允。使大夫百里奚做了将军,统了大兵,送夷吾归晋。那夷吾在路上思量一到晋国,巴不得便登大位,因防百里奚不肯尽力,私对百里奚说道:“我此去如果嗣位,当割晋国河西八城归于秦邦,以为报恩之物。”百里奚牢记在心。忽一日,夷吾将到晋城,惟恐里克称兵相拒。那知里克畏惧秦兵势大,百里奚才高,只得匍匐出城,迎归大殿,口称千岁。夷吾即正其位,晋国臣民无不欣服。百里奚暗想道:“夷吾为君,晋国从此定矣。”次日,遂辞别归秦,夷吾赠以金帛,并赐牛酒,以犒麾下军士,百里遂与夷吾作别而去。那夷吾从此做了晋君,称为惠公。他若是知恩报恩,不肯失信,与了河西八城,庶不失为有信之主。谁知惠公顿起背约之念。有诗为证: 

  鄙哉惠公,行不践言。古贤所诮,得鱼忘筌。 

  百里奚在路日久,一日到了秦邦,备陈晋惠公所许得正大位即割河西八城之言,说了一遍。缪公深喜,又问道:“他说几时献来?”百里奚答道:“臣倒未闻其有几时之约,但去时路上,即有此说。”言毕,退朝而出。数日后,缪公方与群臣议事,忽报有晋使到了,缪公即便召入,问其来故,使臣对道:“小臣姓丕名郑,乃晋惠公所使。”缪公急问道:“莫非来献河西八城的么?”丕郑道:“寡君有命,上谢大王。河西之城系是晋之先君得分封于天子的,祖宗世世相传,岂可私割与别人之理。谨以黄金彩段,遣臣赍献,兼来奉复。”缪公闻言大怒,当下要斩丕郑。百里奚急急劝道:“两国交争,不斩来使。今晋无礼,得罪于主公,正要和这丕郑商量谋画个计策,夺其城池,不可怒形于色。”缪公听了百里奚,回嗔作喜。请丕郑入堂计事。丕郑道:“晋国臣民实要重耳为君,夷吾在位,皆不欲也。况在位未久,又杀了大臣里克,国内人民汹汹,大王若能入吾晋邦,平定易如反掌。”谋定,缪公命其子丕豹与丕郑相见,以叙别况。丕郑去后,秦缪公正要起兵攻晋,争奈秦地饥荒,斗粟千金。自古道得好:“三军未动,粮草先行。”如今兵将虽多,粮草绝少,何以出征?缪公欲往晋国借粟。百里奚道:“彼国虽有丕郑一意为我秦邦,但恐那虢射见我国大饥,决有异谋,主公不可不慎重。”缪公道:“前者晋饥,我曾与粟,并无难色。今我去借贷,或者亦肯与粟,也未可知,岂有异变之理,大夫不必过虑。”百里奚道:“主公还须慎重而行。”缪公道:“依我谅来,断不妨事。”即遣丕豹往请于晋,求其发粟赈济。那知果不出百里奚之所料。有诗为证: 

  请粟匆匆遣使车,未知强晋主何如。近新时季皆情薄,远故恩忘任报疏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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