威王道:“今有楚师犯界势甚猖獗,非先生口才不足以出使他国,望先生念先君之面,骨肉之情,代寡人往赵求请救兵,以拯黎民之困,望勿推辞。”淳于髡慨然应允道:“这是国家大事,既蒙君命怎敢不去?”威王即命左右向那宝藏库中取出黄金百斤,又向厩中取出车马十驷交付淳于髡往赵请救。这些东西若把一个穷儒可谓一时暴富,谁知淳于髡眼见甚广,看了些须犹如粪土,便仰天大笑呵呵几声不止,他戴的冠缨都振下来。威王心下生疑,便问道:“先生敢是嫌少么?”淳于髡假意对道:“臣怎有此心?”威王道:“先生发笑岂是无故,幸说明了。”淳于髡道:“今日臣在家中闻王宣召,适从东方而来。大王,你道这东方是甚么所在?”威王道:“是怎么的?”淳于髡道:“东方乃是田亩。”威王道:“田亩之中你可有甚么观见么?”淳于髡道:“不瞒大王说,委实有些异闻奇见。”威王道:“恰是何奇何异?”淳于髡道:“只见那道旁有个田夫手中拿了一只猪蹄,捧了一盂淡酒祭献那田头土地,口中祝赞道:瓯娄满篝,污邪满车。五谷蕃熟,穰穰满家。”威王也不等淳于髡述完,一心要他往赵请救,便道:“这也是人情之常,没甚稀罕,没甚奇异。”淳于髡道:“大王休道如此,据臣看来的是世上无双,人间绝少。臣见他所持来祭田神的肴馔甚少,他所欲的念头又且甚奢,故此好笑得紧。”齐威王思想了一会就会着他的来意,便道:“实是寡人有失了。”即令左右又将黄金千镒、白璧十双、车马百驷交与从人,随了淳于髡往赵,那淳于髡方才肯行。终不然淳于髡做这个光景是好利么?这不是他好利。凡游说列国少不得要赂其臣妾为入门进身之计,若是带得礼物少了恐事体不成,空劳往返,又不能救济本国之危,反贻下手长袖短之诮,如何做得游说的事来,也是无怪其然的。这威王亦有个缘故,只因他性喜隐语,凑中其怀。若使淳于髡直言请益,那威王或者又不舍得,惟其如此进言不怕威王不顺从的。少顷别过威王,打叠行李,带了仆从,星夜趱入赵国,备陈威王乞兵救齐之事说与赵王。那赵王正要与齐和好,敢不奉命?即日下令向国中精选雄兵十万、革车一千余乘,备与威王拒楚。那楚国的探子缉访其事,报与楚王道:“齐遣辩士淳于髡往说赵王,请了救兵,势极浩大,为此特来报知。”其时随驾臣僚俱奏道:“那淳于髡不是个好人,万一又往别国求救,其事愈不可知。我国千里兴师,食粮不能接济,不若暂退回朝,坚利军骑,打点粮草,待时而动,未为不可。”楚王闻言默默半晌,自觉无味,即依众臣之议,连夜退兵归楚去了。后人有诗为证: 

  威望令人钦,星回马足口。长歌非奏凯,解甲捷归林。 

  齐楚仍和好,春秋通素音。还夸赵侯义,慨惜士遝临。 

  那齐威王自从被楚人相攻,每日登城楼窥伺,又不知本国军民善于守城否,又不知淳于髡请得救兵否,好不忧愁悬望得紧。忽见楚兵四散远去,金鼓之声看看渐杳,又见赵国兵马已到,淳于髡将那齐王所与他的黄金犒劳赵邦军士,不到本国取赏,又不来骚扰地方。淳于髡打发赵兵班师之后方才进城复旨,威王大悦,当即犒劳群臣。不题。 

  自古道:偷鸡猫儿性不改。既有旧病在身,少不得要发作。威王只因各国归其侵地,赵国肯借救兵,楚国引兵远退,心满志足,又想快乐。每日在后宫中广列玳瑁之筵,共饮流霞之酒,朝以继暮不知抵止。一日,召淳于髡进宫赐坐陪宴,直饮至月上花稍,秉烛而游,果然畅意遂怀。那威王乘着酒兴殷浓,便问淳于髡道:“先生这样一个大气度、好规模,看来酒量决是巨的。但寡人向因国事匆忙,军机劳攘,未曾与先生稍叙骨肉之欢。况全仗大才请兵救齐,获成此功,今欲借此酌一以酬劳,一以较量,不知先生饮得多少?”淳于髡道:“若论臣饮酒之量,一斗亦醉一石亦醉。”威王道:“先生你既饮一斗而醉,安能饮得到一石,此说可得使寡人闻之否?”淳于髡道:“此说甚长,臣若说来未免手舞足蹈,恐足取罪不逊,只是莫说罢。”威王道:“寡人正要闻先生的娓娓高谈,怎么倒推辞起来?况饮酒全为合欢面设,何罪之有?”淳于髡道:“假若臣赐酒在大王之前,其时好不畏惧也。只见执法在旁,稍有差错难免刀剑。又见御史在后,做出那冷面寒铁的形状,凡见大小百官略有丝毫不是,就要弹劾?臣到了这个时节,纵有贪杯的念头,早被这威严所慑服下了。是以欲饮不得,欲弃不可,吃到一斗径醉了。”威王道:“足见先生以敬事君的妙处。”淳于髡道:“若臣之亲有尊严之客在堂,臣当此服劳不敢稍懈,参拜鞠腿,侍酒于前,我当此饮酒时赐余沥奉觞上寿,数数走起,不敢安坐,饮到二斗亦径醉了。正所谓:君父一理,亲而且严。侍觞惟谨,饮弗请厌。”威王道:“既如此说,何时何地才饮得多呢?”淳于髡道:“若是有知心会意,契友良朋久不相见,率然之间走到面前,如久雨见了旭日的光景,欢天喜地,道古谈今,又将私情曲意互相告语,语罢无事即命饮酒,这个可也难得醉。”威王道:“为何?”淳于髡道:“交友相会深情相通,必定要吃到五六斗,方才博得